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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大山舊識

  山已經青得發黑了,這種暗沉沉的顏色從山腳延續到山頂,直上雲霄,連雲朵也開始發黑了。傍上一陣又一陣愈演愈烈的風,一種帶著烏沉沉的冰涼襲上身體。

  我又朝前走了一段路,到達公路的盡頭,展現在我眼前的是深黑色的高山,山頂直入雲峰。山腳下是平滑地嵌入地底的大山的根。

  路旁有著蒼天古樹,渾圓石頭,樹下有指甲蓋那麼大的小白花。

  風吹過,小白花的腦袋搖得更厲害了。

  一個老婦快步走過來,面上露出頗為驚慌的神情,她套著一件領子開得很大的絳紅色襯衣,這衣服差不多也有七八年的歷史了,襯角破破爛爛的,化成絮狀,腳上則是洗曬多次的黃褐色的板鞋,她赤裸著腳,白花花的,沒有穿襪子,也沒有系鞋帶。

  她沖我們叫了一句方言,很可惜,我和老王都沒有聽懂。

  「你說什麼?」老王叫道。

  那老婦又說了幾句,仍然是我們聽不懂的話。後來,她索性不叫我們了,腋下夾著個竹篾篩子,快步往村子里走,她越走越快,後來幾乎小跑起來。

  「我覺得她是有什麼話要跟我們說……」老王悶沉沉道。

  「我也是這感覺……」

  「你說,我們要不要回去問問?」老王又試探地問。

  「問了,答了,你能聽得懂?」

  「……」

  王明后陷入苦惱這種,顯然,他知曉她對這情況無能為力。

  他與我面面相覷,我們都對這一場古怪的相遇感到離奇,那老婦臉上慌張的神情,不似作假。人一到未知的情況,就忍不住胡思亂想。

  「我們一定是吃了鴻門宴了!」老王神情嚴肅道,「你們是怎麼聯絡到這村子的?擔保人是誰?」

  「聯絡村子還要什麼擔保人?」我一臉荒唐。

  「怎麼不需要?那你知道他是佛是道?是制毒還是走私?你能確定他們一點壞事也不曾做?不會把我們困在這,謀財害命?」

  「……」

  「張幕!我告訴你,你還是太天真了!」

  事實證明,老王才是太天真了!

  他傻乎乎愣神,滿臉疑惑。這時候大山變色了!如果有一座大山,真的能在這須臾之間轉變顏色,那麼這座山,一定是世界上最奇特最寶貴的山。

  現在它在我們面前,如同展開的水墨畫,黑的白的,濃的淡的,那抹黛色已經在不經意間悄悄抹去了。

  老王的疑惑神色也在須臾之間獲得解答,隨著「轟隆」一聲巨響,豆大的雨點落了下來,砸到地上,發出噠噠的聲音。而老王也像一隻被燎到尾巴的兔子,一蹦三尺高,轉身就向院落跑去。

  「靠!那阿姨是勸我們趕緊跑啊!」

  「現在說這個有意思嗎?馬後炮!!!」

  我倆竄得老快,山中雨水下落速度極快,不出十米,水泥地面淌成一條小河。路旁的野草,愈發青翠,色彩濃重。

  「哪位道友在渡劫啊!」王明后怪叫一聲,玩命地往前跑。

  等我們在響得噼里啪啦的狂風驟雨中趕回屋子,身上已經濕透了。

  好在正值夏秋時期,換洗並不麻煩。

  我們各自回屋,翻開行李,找條毛巾隨意擦拭身體。等我們重新回到大堂的時候,香氣撲鼻的飯菜已經擺滿桌子了。

  人們已經不比剛下車時的無精打采,熠熠生光又重新回歸到他們的眼眸中。村主任和村老坐在堂內的小圓凳上,不說話地笑著看我們。

  這些菜就是他們準備的。而劇組的員工早已收拾好攝像器材,大聲地說話,笑著,吃著菜,喝著酒,筷子湯勺和碗碟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外面的雷聲,一聲比一聲來得更猛烈,大雨磅礴,雨滴不斷砸落在屋脊和地面上,發出「嗒嗒」的聲音,讓人感到十分安逸。

  「轟隆隆!」

  又是一陣雷鳴!我抬頭朝屋外望去,只見屋檐處雨水順著瓦礫落下,就像是水簾洞的水簾,散開的珠子被風吹落在深色的木門檻。那裡濡濕一片,幾乎霉變腐爛了。

  「好吃!」

  「敬你一杯!」

  大家已經叫嚷開了,我獃獃望著門外,不知腦子裡在想些什麼。「要不要關個門吧?」王明后突然問我道。

  我搖搖頭。

  這時候之前見到的那個老婦面無表情走來,她撐著一把傘,踏著黑色膠靴。她還套著那身紅衣,提著個籃子。她走到屋內,把竹籃的蓋揭開,又把一碟碟酒菜擺在我們面前。

  「吃酒!吃酒!」村主任說,又把那些碟子擺在桌上,「這又準備了一些下酒菜,咱們這窮鄉僻野的地方,也沒有什麼好吃的,就一些家常時令菜,各位在城裡沒見過,也可以嘗一嘗!」

  他說著話,又反覆勸酒。

  期間有好事的,問那老婦是什麼人,村主任答是他母親。於是大伙兒一起請老婦人上桌吃飯。可老人倔強得厲害,只是不肯,村主任也說不要強求,因而另端了個碗,撿了些飯菜,遞給她,她就著門檻邊的小馬扎坐了,對著茫茫大雨邊吃邊望。

  那瀟瀟洒灑的大雨又怎能看到頭呢?一些飄零的雨點,就這樣落在老婦的衣上。唐晶看了不忍,開口提議把門關上。

  村主任搖頭:「別看下雨,關了門,屋子裡會悶熱。」

  唐晶又請老婦到裡屋稍微一坐,避避雨水,可這劇組幾百號人,不說大堂,連幾個廂房都擠得滿滿當當,哪裡讓得出位子?眾人口中不說,但心中不滿意,除了幾個女性,還有些一大把年齡慈眉善目的老人,大多數只裝作充耳不聞。就連老婦,也一副沒聽懂的模樣,傻愣愣的。

  我見場景窘迫得厲害,不由站起身來,剛想說話。

  「你聽,什麼聲音?」老王舉起筷子,一下子愣住。

  用不著仔細聽!

  只見一道強光閃過,透著重重雨簾劃過村道射進大堂內,接著隔著雨水的嘈雜聲中那隱隱約約的喇叭聲更響,叭叭兩聲,似乎有車輛駛來。

  「有人來了!」老王猛地站起身。其他人紛紛站起。村主任更是一拍手,懊惱道:「怕是有人出麻煩了!」

  接著有員工站出,張望道:「我們得去幫忙,雨下得這麼大,又是山路,別出什麼事!這黑壓壓一片,若是泥石流,是水災,看不清路,那就問題大了。他們一定是被這天氣耽擱了。」

  他們猜測的沒有錯。

  新來的客人潮水般湧入大堂,雨水噼里啪啦地落在遮雨布上。司機停靠車輛,車燈隔著厚厚的雨幕閃爍著光芒,在水滴中折射出陸離的光彩。眾人紛紛站起,為新來的客人挪出空地。

  「打攪了!」為首的那個人懶洋洋地說,可他一見到我們這麼多人,登時愣住。

  我從來沒見到過長得這麼像青蛙的人。

  一雙鼓鼓的眼珠藏在圓框眼鏡后,上面頂著個西瓜頭,臉圓滾滾的,有很多痘坑,如同一隻大橘子。他套著一身膠皮雨衣,雨水順著外套往下滴落,在水泥地面上形成一個小坑。

  這樣的天氣,雨傘並無多少用處。

  後面的人深知這個道理,一個個渾身濕漉漉的互相攙扶著進來,堂屋樑柱頂懸挂著一盞吊馬燈,煤油燃的燈光在地上投下陰影,古樸木桌上堆的菜肴也昏暗起來,顯得十分狼狽不堪。

  「快讓讓!」後面的人叫嚷著。

  可堂屋本來就擠滿了人,外來的寸步難行。

  「遇到大雨了,勞煩村民幫幫忙!」後面有人叫嚷。可再也難行一步了!好不容易有看似管事的踏入大堂,接下來就一動不動了。「不要走!都上車等著!」管事的喊。

  外頭有騷動,似有人不滿地大叫:「怎麼了?快點走,都堵這了!」

  管事的回頭大嚷一句:「都先回去!」

  後面大嚷:「什麼?!」

  雨水嘩啦啦地響著,有些隔斷聲音。好在有人員一點點把消息往後傳,後面忽然像是被掐斷了氣管,一下子沒聲了。

  這些站在大堂內的新客不住打量我們,而我們也放下碗筷,大堂內似乎有一點兒僻靜,雨水的聲音更大了。

  「哦,薄導!」孫越山像是剛剛醒悟,跨過凳子,奔到前面,握住「青蛙」的手。

  「孫導,是你,幸會幸會!」「青蛙」模樣的人也用力搖了一搖。

  我趕緊站起身,老王也迎上去,幾番介紹,我們才知道面前這人就是華夏青年導演中頗有名氣的薄寶寶。

  「我們開車,要去前面的少數民族村落,飛機晚點也就算了,途中還遇大雨,運氣可真不好!麻煩讓我們歇歇腳!」

  薄寶寶這可不敢說在這借宿一夜了,這麼多員工,已然是要人擠人的地步,能找個地方避個雨,就算不錯。

  孫越山聽明白他的意思,為難地轉頭望向我。不待我說話,老王跳了出去,握著薄導的手,說了些親近的話。

  瞬時大家那劍拔弩張的氣氛消失了。

  員工讓出位置來,又請人入座。薄寶寶的劇組成員紛紛走入,他鄉遇同行,雖然不比知己來得親近,可雨夜茫茫,寒意侵人,倒也多了幾份歡喜。

  更何況,娛樂圈就那麼大,有交際的人多了去,一下子喊哥的,一下子叫叔的,互相擁抱著,笑著握手的,心裡怎麼想,不知道,或許想把對方踩死,也未嘗可知。

  大家簡短地交流幾句,村主任熱情接待,又添了些菜,還是不夠。夜色太晚了,這大雨天去菜園子忙碌,顯然不實際,後到的人就拿了隨身攜帶的泡麵餅乾充饑,大伙兒談不上吃得有多飽,可臉上帶著笑,總是真的。

  這時候司機也把車停好,薄寶寶劇組內的女員工也一窩蜂地湧進來,惹得男人們一陣起鬨。我不願插手他們的狂歡,便安靜地坐在角落裡,靜靜地坐著,望著那老婦扯起衣角擦眼淚,不知道她想起什麼心思。

  我不忍看下去,就挪開目光,百般無聊地朝堂屋的另一角看去,結果發現了一位熟人,是黎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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