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吳寒岩
我們三步並兩步跑上樓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頭上包著毛巾滿臉慌張地站在樓梯口打電話。
吳寒岩家的大門敞開著,嗖嗖冷風從中鑽出。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黃大剛一見到她,就用殷勤的語氣問道。
他天生有股和煦力,加上樸素的打扮,很像是尋常人家的普通居民。
那女的一聽聞訊,就像得到救星般叫起來:「你們快來幫幫!出強盜了!打架了!」
女子支支吾吾的,不好回答。她只是把陰鬱的眼神往敞開的大門一投,悶悶不樂地說:「你們快去幫幫忙……」
我早已經衝進屋裡了。
戴曦的學弟也不好意思不動聲色,他在原地蹦躂幾下,自暴自棄的也旋即進屋。
黃大剛意味深長地望了那女子一眼,發現她準備打電話報警,便伸長胳膊,拿走她的手機。「一點小事,找警察沒
吳夫人六神無主,她是個小心思不斷,大事上惶恐的女人。
聽黃大剛這麼一說,她只當對方是為她好,便心裡生出幾分感激。再一看黃大剛與她年齡相當,又生出幾分甜蜜來,對他媚笑了一下,道:「那就拜託你了。」
而屋內我們和吳寒岩打起來了。
顏思良果然在吳教授家中,扶著桌子,氣得臉色發紅。他嘶啞著嗓子吼道:「那篇SCI論文,那篇論文——你憑什麼用我的名字發表!」
我瞬間驚了。
接著心裡又生出無數疑惑。
從來都是導師拿學生的冠名,還沒有見過導師寫論文讓學生冠名的。我滿心糊塗。戴曦那位學弟在學術倒比我心思敞亮點,他一聽這話,頓時就悟了,問顏思良道:「難道論文出事了?」
「實驗是假的,數據模型也是假的!」顏思良怒道。
「……」
我瞬間無話可說。
「這篇論文發表,要經過十位評審審核!」顏思良臉上露出股難受的神情,「可竟然發表了!為什麼?!而且還用我的姓名!……誰都知道,以後如果這篇論文出問題,那我肯定在劫難逃!我的一生就被這篇論文給毀了!這個話題,從來都是無人涉及的領域,因為以現有的研究條件,根本實現不了!可你卻用我的姓名發表這篇論文,讓國內,以及世界的研究人員都以為這個能成功!」
「已經被發現造假了嗎?」戴曦的朋友問。
「是已經被企業家當真了嗎?」我則是另一種思維,喃喃自語道。
雖然有出於嫉妒,想要毀掉年輕優秀人才的人物,可把柄做得這麼拙劣,事情鬧這麼龐大,不是個聰明人的作法。年紀較輕的學子或者是沒有親自經歷過的社會人士,很多不清楚導師對研究生的一票否定。如果在學術或論文上設限、各類報告上的惡意評述,足夠讓一個年輕人畢不了業,拿不到文憑。雖然國內大多數導師都不會這麼做,但偶爾也會出現幾個用心險惡的惡魔。
如果吳寒岩僅僅想折騰學生,大可不必用這種方式。那麼剩下的另一種可能,就是指向另一個弊端了——利益。
絕對的利益!
一篇足夠混淆企業家的論文,能對市場引發怎樣的混亂,而幕後操縱者又能在金融圈獲得怎樣的利益,自不必說了。
我把目光投射在這個櫃檯前看上去很蒼老的老人身上,他兩腮的皮肉往下耷拉,臉色黑到令人恐怖。他望著我們,諂媚地笑了一下,道:「幫幫我,有好處的。」
我們三人目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你們還年輕,不懂!」吳寒岩諂媚道。
「你等著法庭上見吧!」戴曦的學弟也忍不住叫道。
吳寒岩聽到這話,畏懼地一縮脖子,接著擠出一絲難以形容的討好笑容來。
「你們不懂……」吳寒岩笑著說,「你們還年輕,不懂得錢才是最重要的……唉,人活在世,沒有錢寸步難行。現在房價又那麼高,子女啊,教育啊,都是一筆開支……你們用爸媽的錢,不理解……可天下父母心都一樣,他們說不定也背著你們,請託老師,想方設法撈點好處……好好好,求你們別激動,我拿到了錢,帶你們分上一分,你們看怎麼樣?不要太難過了……」
「廢什麼話啊!你在做壞事!」
「唉,你們還是太年輕。」吳寒岩哆嗦著說,「不是做個好人,就一定能打倒壞人……小孩子可能還嫌惡大人不喜歡他,可他得要承認,人變成成人,仇人就自然出現了。為了保護自我,不被仇人打倒,他就必須擁有錢、權力、地位……」
吳寒岩越說越激動,手腳在哆嗦。
「……我,只是努力順從這個社會,一直勉強的,也是因為這個社會……」
他身子往後靠,一直靠到櫃檯右側,我們都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這傢伙得了被迫害妄想症了吧?
不料這傢伙猛然抄起牆角的檯燈柱。
「——啪!」
我迅捷地抄起桌上的墨水瓶,后發先至,猛地朝吳寒岩砸去。墨水瓶在牆上綻開,在牆面上濺起無數的墨花。
千鈞一髮之際只能用特殊的手段。
「鬆手!」我說。
吳寒岩瞬間不動了,他僵直著身體望著我,一動不動的眼神望過來,活脫脫像個殭屍。
冷汗從他的額頭上往下滑落。
顯然應對三個年輕小夥子,他是不佔任何優勢的。
黃大剛也走了進來,手裡握著吳夫人的手機。
「喲!鬧得這麼厲害?」黃大剛低頭掃了一眼手機,「你們要不要給學校打個電話?」
顏思良和戴曦的那位學弟面面相覷。
「剛才我在門外聽到了,那什麼論文……你們誰給學校監管部門打個電話?」黃大剛說,他兩隻幸災樂禍的眼遊離地觀望了一番。顏思良沉默了一下,終於撥了下電話:「打不通。」
「來,把手機給我。」黃大剛接過手機。
他手指又隨意地按了兩下,霸佔了另一個手機。可天色太晚,對方不接電話。他聽了兩聲,掛斷後才說:「要不這樣,你把這消息給我,我給你炒熱,保管你論文的事給解決。」
顏思良看了他一眼。
「你你……你是?」吳寒岩一驚,激動地說。他捂住心口,彷彿心悸般,下一秒就要倒下。
「記者。」
黃大剛擲地有聲。
吳寒岩幾乎暈死過去了。
可顏思良二話沒說,搶過手機,摁了幾個鍵:「論文傳給你了。」
黃大剛這才摸出自己的手機,掃了一眼,滿意地說:「好,就這樣了!等會你把一些輔助的細節給我,我來給你撰稿!」
「你要不要再想想?!」戴曦的學弟顯然接受不了事情變化得這麼快,有點為難地說。
「不了。」顏思良回答得很果斷。
「你是不是太衝動?」
「會。」顏思良想了一會兒,冷靜道,「大概這會成為我人生歷程中除以後結婚外最衝動的那一刻!」
黃大剛一愣,繼而哈哈大笑。
他伸出手來,拍拍顏思良的肩膀笑道:「別擔心!結婚根本算不上什麼,我當初懷著犯罪的心態結婚,可現在看來,不也是沒什麼嘛!」他的手在顏思良的肩膀上用力捏了幾下,以示安慰。
眾人目瞪口呆。
黃大剛嘆了口氣:「我這種工作,出生入死,說不定哪一天就沒有了。我對不起她。可要是叫我為避生死風險,而成為一個碌碌無為的男人。那比叫我死還難受!」
眾人瞠目結舌,久久不能言。
戴曦的學弟自然是滿臉佩服,他由衷贊道:「黃記者,您是個好人!我佩服您!世界就該多有點您這樣的好人!」
黃大剛笑著擺擺手,說哪裡哪裡。
而吳寒岩遠遠躲在一旁,滿臉困惑,彷彿千斤重的石頭砸了下來。
究竟是悔呢?還是恨呢?
又或者是無法理解?
這世界總存在這無法理解的界限。庸碌的人,自然合群而庸俗。特殊的人,則會鑽入不同的領域——金錢的魔力,信仰的魔力,很難說清楚哪者更為強烈,更為吸引人。但是一旦落入這種極端中,只會無力自拔。
吳寒岩獃獃地望著我們。
黃大剛心滿意足,於是他拽著我們,請我們吃飯。我們走出屋子,吳夫人的喊聲傳得很響,她幾步跑了過來,一把扶住衣架:「怎麼了?怎麼了?」接著忍不住驚叫。
我們不作聲,快速地從她身邊穿過。我們聽到她大驚小怪的,在和吳寒岩爭吵。
走到樓下,黃大剛忽然哈哈大笑。
他仰頭說道:「今天是個好日子!我請你們吃飯!」
戴曦的學弟借口想推脫,被黃大剛死命拽著。
顏思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幾人一番拉扯,就去了最近的一家火鍋店。
炙熱滾燙的湯底一上,黃喉、毛肚的碟子也擺在桌面上,圍著一群牛丸、羊肉、豆腐油條、藕片、生菜、土豆,聽著熱辣辣的鍋里的滋滋作響。鄰近的人咂著舌,發出滿意而意味長遠的喟嘆。這個時候,天上茫茫掛著一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