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拍攝場地
「不行,不行……」
我瞬間頭皮就麻了。
我想到李為迎之前說的事。他說,劉中悟找我,想要我到他劇組裡當執行導演。
可這是我們出國前提的了,現在都回來好幾天了,劉中悟還沒找到執行導演?這話我可不信!我不知道他們葫蘆里賣什麼葯,只是強烈地推辭著。
老白見情況不妙,驀地大叫:「還錢!還錢!快還錢!」
我:「……」
雖然我並未欠他什麼錢,可這一話剛蹦躂出來,還是挺恐怖的。
教室里嘩啦啦地轉來一堆腦袋,這時候有男的,也有女的了。那些人瞪得豆大的眼睛望著我,彷彿我做了什麼壞事般,令我瞬間產生社交恐懼症的錯覺。
千萬個怪異的目光齊刷刷朝我望來,如同躲在陰暗裡的怪獸。
我在童年,曾經經歷過這種感受。
當福利院的阿姨來到教室辦公室時和教師交流,辦公室里那種怪異的眼神就會冒出來,齊齊地對準我,令我後背發毛,冷汗直飈。
我一直懷疑,我偏向幕後工作,不願意在台前亮相,就是從這個時候落下的病根。
「咳咳!」
馬莉老師咳嗽了兩聲,聲音里不滿的成分很重。那群學生嘩啦啦又把目光重新對準老師,唯有少數幾人,還不斷轉動腦袋,朝門口張望。
「——還錢!」
老白還想大叫,被我一把捂住嘴,帶到外頭去了。我們走了很長一截路,直到那些人的好奇、歧視、詭異的目光再也看不見,我才鬆口氣,砰砰跳的心臟徹底平穩。
我和老白走到綠化帶,逼仄而潮濕的空氣一掃而空,蕩然無存。我們繞過老舊的高樓,霉爛而又酸甜的腐爛氣息再也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輛寬大的SUV商務車。一個大漢站在旁邊,東張西望,他見到老白來,打聲招呼。
老白說:「走,咱們去片場看看!」
我驚道:「我還有活呢!」
可老白不聽我的話,他半強迫地說人情,我也半妥協地應允了。車輛駛向的半途中,我腦子裡仍然是一片迷糊,心想不至於現在執行導演這麼難找吧?每一年報名導演系的,有多少人?這些人就算有一半留在行當里,也有許多人端不起飯碗,粥少僧多,是現在導演界的麻煩之一。如果說,要他們去劉導那打下手,多少人擠破腦袋也要鑽進去?
胡思亂想之際,已經到了場地。我跳下車,從敞開的棚門來到攝像機後面,望著片場的布景,凌亂的擺設,破舊的布景,那些綠牆白椅,冰箱彩電,擱在窗檯的乾花瓷瓶,看上去就像八十年代的布置。我凝神觀看了會,老白和旁邊大漢打聲招呼后,悄悄來我身邊。
「這是主要場地?」我問。
「對。核心場地之一。」
老白摸出根煙,來抽。他和劉中悟導演一個樣,是個老煙鬼。拍攝時,有時不大方便抽煙,可這明顯沒開工呢,抽一兩支也不算什麼。
「哦。」我點了下頭。
「前天試了幾個鏡頭,劉導不大滿意,和執行導演起衝突了。」老白說,「那小子狠霸霸地甩手不幹了。也難怪,以前都是熟人干,現在陡一換新人,劉導說話你也知道,結巴,越急越結巴,兩邊溝通不上,出問題也難怪……」
老白越說越多。
我一個人在片場亂繞。「攝影棚不多吧?」我問老白。
「啊?」老白一愣。
「我是在問,這部戲準備的拍攝場地多不多。」我踏到台階上,進了演員表演的區域,轉了兩圈,然後又從台階上跳下來,躍過攝影軌道,來到黑魆魆的導演工作區。「不多!」老白有點緊張地看著我。
他看著我圍繞著攝影棚把所有場地都看完一遍,一言未發。不得不說,有時候老白是個很能忍耐的傢伙。我來到攝像機后,兩眼望著場地。下半截是綠色的牆體,上面是老式白膩子。單開門的舊冰箱曬變色了。冰箱旁邊是掛歷,一頁一頁的,像是褪色的歲月。
我又快步走了幾步,繞到棚子隔壁,那裡的布置是黑黝黝的店面和一道狹窄且深的小巷。我無法推測出劉導要拍的電影內容。
如果是李為迎,那不用多說了,就這擺設,肯定是文藝片,妥妥文藝片!他拍電影屬於紀實類的,說得好聽,那叫浪漫主義紀實類型:鮮花代表美!黑暗象徵著惡!鮮艷意味著熱情!灰塵渲染著愚昧與死亡!整場電影的基調和它的背景場地、色彩、擺設,相輔相成;不成,那叫反襯!李導的電影一定是銳利且直率的,非黑即白,你死我活……
劉中悟卻不同。他喜歡玩色彩——沒錯,是玩!他在玩弄這些色彩,象徵不以樸素的認知為定性。在他鏡頭下,紅色,可能是生;可能是死;可能是希望;也可能是絕望;是性;是戰爭;是溫馨……他賦予象徵以顏色,不是拿顏色給象徵鋪路。
李為迎習慣恪守國外某些樸素觀念理論,認為劇情的最關鍵在於電影最後的百分之三十。他電影的前半段,是借用場景給人情感上的感染和故事的平述。後面來個翻天覆地的大反轉,把故事脈絡捋順,突出主題,或是令作品得到張揚,來個喜慶的大結局;或是絕望的呻吟,超出現實的壓抑和無奈。
劉中悟則偏向或是模糊、或是深刻暗光與柔光的差異,節奏緊湊地講述故事,帶動一個又一個的節奏點,令壓抑和張揚快速轉替,間隔以如同寬廣的山林的逍遙意味——他的每一場戲,情緒起伏變化都很大,但臨近結局一定會很張揚,留給觀眾轟轟烈烈(未必是外國大片那種爆炸,但一定是視覺衝擊),在轟轟烈烈中讓人回味,然後反思,品味情感。至於社會中已然存在的問題和需要探討的思想,那是二刷三刷,或者是電影結束后,才會想起的東西。在電影放映時,經過他刻意處理過的輕描淡寫,是很難被直觀發覺的。
也正是因為這點,我不能從這個場地里,猜出劉中悟想要表達的內涵。
我嘆口氣,繞回來。老白還在攝像機軌道前抽煙,煙霧繚繞的白霧,在空中直往上飄。
「喜劇,還是悲劇?」我問。
「正劇吧!」老白琢磨下,點點頭。
靠!如果個性像老王一點,大概嘴裡就迸出這麼個詞了。我心情不悅地注視著場地,知道出於保密協議,只要我沒參加他們劇組的攝製,那肯定不能知道劇情內容。劉導的電影,又不是大IP改編,也不愛買知名編劇的作品,都是他自己一點點寫出來的。
現在說是正劇!
劉中悟壓根不適合拍正劇好嗎?
他不是李為迎,沒有操控大敘事的經驗和能力,他的作品更偏近於以小見大——這對導演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許多年輕人恐怕會認為,這是一件特別了不起的本領。但其實,這跟寫作一個樣,如果給個話題,拿一朵花,或者一杯水來描述,肯定比寫一個國家、一座城市,要容易許多。因為大場景的東西,不好創作,也不好獲得人心。
好在劉中悟並不像三流導演那樣苛刻,只會幹巴巴地講故事。他是個思想非常天馬行空的導演,故事奇詭,風格多變,學無常師,虛己受人,對許多東西沒什麼偏見。只要有用,就行!所以他的作品中,常常會有無厘頭、情色、打鬥、科幻……可又恰恰好,能夠掌握某種分寸。所以為了讓這些東西成為載體,他必然會傾向於走極端,要麼是喜劇,要麼是悲劇!
只有這般,才能足夠吸引觀眾。
現在老白說,拍正劇——「我還以為劉導忽然想拍文藝片呢!」我說。
「劉導也這麼說……」老白忽醒悟般地一齜牙,感慨萬千道,「佩服!佩服!這你都能想到……劉導之前跟我說,文藝片也不錯啊!」
我彷彿被燙了一下,連忙罷手。「我回去了!」我說。
「別呀!」老白一聽,連忙攔住我。
「求求你放過我!」我誠懇道,「我不懂文藝片,真不懂!這玩意兒對我來說,就是撒錢的!我拍電影一開始就是為了錢,所以為什麼藝術啊、自我表達啊,我都沒在意,只要能賺錢就好!所以文藝片,我壓根不懂!請您高抬貴手,放我一馬!」老白仍舊抓著我的胳膊,不肯放手:「我做不到!」
「求您了!」我說。
「求我沒用啊!應該我們求你,我們最近忙,急著要執行導演……」
「我也忙!」我焦躁地說,只想急急擺脫他,做導演這行,「忙」可不是同齡人託辭,這些人平時刷手機有空,一招他們聚會,就個個都很忙似的。導演的忙,那是忙碌到骨子裡的,忙到睡覺都在鑽研劇本的,洗澡都在構思。他們活著就是陀螺,巴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個小時!「我還有新劇要拍!」我說。
「忙什麼啊?你劇本不是還沒寫好嗎?剛剛找了個編劇……」老白仍不客氣地說。
「……」
「別這麼看我啊!圈子裡面互相打聽,看誰用誰的劇本,這不是很常見的事嗎?不想讓別人知道,那就別拍呀!」老白繼續厚顏無恥。
「……」
「好了,好了,幫個忙。不一定要你當執行導演,你先幫我們撐幾天,我們那執行導演才甩手走,今天又是演員來試戲,麻煩!拍兩段,把這兩天撐過去了,再說!」老白又說,「我聽馬莉老師說,你在求人找大咖加盟新戲,對不對?找我啊,不說別的,劉導在行業內,還是挺有威望的,他想介紹個人給你,那還不容易?來,先幫個忙,幫我把今天的活幹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