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不憤不啟
說話間,老王舉著個手機跑過來了:「張幕,我跟你說,你先過去……大小姐不知道又耍什麼瘋,忽然說不來了,我得過去看看,把飛機票改簽了,晚一點和她一起過去。」
我:「……」
王明后還沒知覺:「就這樣,小胖他先跟你一起去,我等會再走。你們到地點后,找個酒店住下,把手機卡辦好,第二天中午我們再匯合,到時候我給你打電話。」
我還沒答,李為迎就趕來,連連說好。
他咧開嘴笑,拍著我的肩,對老王說:「有事啊?那你先忙著,儘管放心吧!我們這群老傢伙別的本事沒有,照顧人難道不會?那這半輩子就白活了!」
他又說:「不就是明天中午嘛,婚禮什麼時候舉行,哦,下午啊,那放心啊,到時候把人準時給你送到!」接著,他又朝我一俯耳,道:「今晚上的博覽會聚會,你過來下。」
「博覽會晚上開?」我就不服氣了。
「明早的,那是給大眾看的,今天晚上就是一些圈內的人聚一聚。」李為迎揚手給我看飛機票,「嘿,你還別不服氣,飛機票是他們送的,人也是他們請的,他們不叫我們去,談談話,送票幹什麼,擺人情?那也不是這種擺法!」
像他這麼大牌面的導演,別人請他肯定不是做布景板。
「那好,那就拜託您了。」王明后露出感激的目光。
他這個人也很心焦。許嘉莉每每給他弄差錯,這次他哥王啟朝先生結婚,他肯定要去的。而且他還有主意,要把許嘉莉帶回去給他父母看看。
不料,許大小姐不知又發什麼脾氣,竟然沒來。
老王不比他哥能從小在父母邊上過,當初他爸媽去國外打工時,兩個兒子一地一個,大的,跟著父母身邊,在國外念書,學的是洋文,學的是精英教育;小的那個,就是老王,被父母扔到鄉下的姥姥家,在她的關懷下成長,後來入學了,就在國內的學校。至於他弟弟小終,那是父母後來在國外養的,給送回來。
這一次他大哥結婚,老王情理之中,應該回去。出乎意料的,我卻沒有在機場看到小終。
不過我也沒問。小終是老王煩心的一個人物,按理來說,他出身優渥,就算他爸媽把他哥當作繼承人培養,但他也不打算行玄武門之變,從指縫裡漏下的,也夠他一輩子過的了。他本可滿心歡喜,快快樂樂地揮霍日子。可他弟弟小終,是個不省油的燈,多大的歲數,天天和別人在外頭鬼混,打扮得不男不女,輟學逛街,怎麼教都教不好。
老王曾罵他,叫他把妝洗乾淨,滾回學校。
可小終卻說:「二哥你不是也輟學嗎?」
王明后罵:「靠!這能一樣嗎?我這是創業!創業啊!不是你那樣,在外面浪費時間啊!」老王不比我高考那年放棄拍片,回去專心讀書。他有個公司需要扛,所以咬咬牙,報了個音樂專業。這個專業考好學校難,但老王不差錢,硬生生砸了不少,混進個中不溜秋的學校。他還有個顧慮。因為我對流行歌曲的抗拒,他認為,我們兩人至少有一個能把樂曲搞出來比較好,這樣才方便以後工作。
可小終不這麼以為,他任性地擺出「我就是不願意好!」的倔強嘴臉,令王明后憂心不已。
這兄弟倆衝突多年,我這做朋友的也很為難,只能裝作不知道。偶爾聽老王在我這吐吐苦水,嗚咽哽咽一陣,也就算了。
這事事關老王私事,我不再多提了。
王明后咆哮一陣,急急忙忙回去了。我只能和李為迎坐同一趟飛機去國外,舷窗外白雲悠悠,藍天蔚蔚,在落地前飛機盤桓好一陣,讓我好好感受了一把資本主義的眩暈。這趟航程不得不說很平淡無奇,既沒有持槍劫機的恐怖分子,也沒有硬要開機艙的有病大媽,唯一要忍受的,是呼嚕聲的此起彼伏,總體來說很安逸。下飛機后,辦妥事務又耗費了點時間。之後幾輛車駛來,接送我們,直接送到酒店了。
期間焦棟反覆撫摸車座,跟我說這多麼厲害,多麼值錢,可對我這種人來說,車只有能不能開,穩不穩的區別。至於那種能蹚多深的水,能不能進山區,負重多少,都是副導和外包公司考慮的事,我向來不在意,更別提他說的車輛性能問題了。
他一直說到下車進酒店,辦入住手續。
李為迎初時還有興趣,後來聽多了,也沒意思了。他跟那幾個學生指著我說:「他以前在片場待過,比你們厲害,你們要跟他學學!」
劉清延:「……」
焦棟:「……」
江小藝:「……」
李為迎又跟我說:「別藏私啊!」
我說:「哪能呀。」
這三個學生瞬間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詢問的目光探究地投過來。他們之前在機場聽得李為迎的那番話,就已經懷疑我不是平常人了。
馬莉老師也讚許地點頭:「對,你們向他學學!」她又看著我,對我說:「這幾個人,都是華夏電影圈的未來,你得要好好幫幫他們……我們年齡大了,和他們說話,有代溝,你和他們差不多,你說的話,他們會聽。」
我又答應一聲,心裡不以為然。
雖然外表如此,但我心理年齡要比他們大多了,代溝,那肯定有,就覺得他們幼稚!還有點,老李和馬莉老師都希望我能幫助這些學生,這還真難!我那半桶水的水平,雖不至於藏藏掖掖,就是他們討論的問題,太幼稚了,而且堅信自己全能!實在令我無從下手談起,只能COS電視屏幕中各大財閥老總,滿臉笑容,不住點頭。
這也是現在年輕人的通病,要麼沒心情烤麵包,一輩子只吃不烤;要麼死盯著麵包上燒焦的芝麻粒兒,覺得自己會掌握好火候,不會把芝麻烤焦,至於能不能烤熟,面能不能和好,那可另外說。
總體來說,「喪」文化!
眼高手低!
自以為是和極度自卑交替!
這三個年輕人聽老李和馬莉老師這麼一說,個個都戰戰兢兢,好在這兩個年齡大的,沒心思管他們。經過長時間跋涉,已經精疲力竭,想著等會還要寫報告,還要為人交際,腦子裡的事滴溜溜轉,只恨不得暈過去。年輕人見師長們不管他,逐漸放下心思,大談特談起來。
這時候老李之前約的攝像師、記者都已經來了。他們是提前一天到的國外,李為迎見到后,立馬迎過去,就留我們幾人在聊天,之後樓上開好房,我們上去了,便把聊天場地從大廳遷到客廳了。
這三個學生很有思想,在談論中起了爭議,放在電影製作的角度上,拿個簡單的比喻方式,就是在討論吃豆腐腦要加什麼調味料,到底是吃甜的,還是鹹的,辣的,還是乾脆加醋。這些對我來說,很無聊的。
然後他們要我加入爭執:「你怎麼看?」
我:「……」
我:「挺好,挺好!」
焦棟有點不滿意,江小藝也嘟起嘴巴:「李導說你有經驗,叫我們向你學習。」
我實在不像不吝賜教的樣子。雖然有心,但無力,不擅長和別人爭論,就算別人哭天搶地拚死要活,我也只能和別人說加油……不然別人一怒下,不想死了,想要拿把刀與我同歸於盡怎麼說?這也不是不可能的情況,因而我只能安撫道:「你們說得都挺好。」
「那你覺得我們誰說得對?」江小藝來了精神,歪頭道。
「都對。」我畢恭畢敬地說。
「你這話怎麼這麼中庸啊!」江小藝是個女生,說話還很客氣,沒直接上頭罵我牆頭草,兩邊倒。她只是斜著眼望向我。
我也挺客氣地道:「拍影片就是這樣,各種猜測都有可能發生,點子不重要,能拍出來才重要!實踐出真知,很多時候在事情未明之前,都很難確定對錯,除了一些立場問題,所有的技巧只是為拍得更好,這些技巧還要因地制宜。『生南為橘,生北為枳』,脫離大環境來看,很難給個準確訊息,可見這句話是有道理的。」
三人聽了,不能答。江小藝想了想,又說:「你脾氣真好!」見我不答,她又說道:「你為什麼不把你的拍攝經驗說給其他人聽呢?」
「我倒願意說,可別人不相信我。」
「可總有人相信的!」江小藝焦急地說。
我不由臉上一笑。她這人天性活潑,身材纖弱,一舉一動難免有些輕狂之意,不過待人真心,切切關懷,倒不似做假。不過她所言再三,我心中早有定論,大概多人把「誨人不倦」當作真理,卻不知道孔夫子另有一句經典名言:「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意思是:「不到他努力想弄明白而得不到的程度不要去開導他;不到他心裡明白卻不能完善表達出來的程度不要去啟發他。如果他不能舉一反三,就不要再反覆地給他舉例了。」
每每想好為人師時,我便把這句話拿來放嘴上咀嚼幾次,遂悵悵宛然,終不成鍵盤俠。
江小藝以為我聽進去她的話,便高興地甩手另起話題。劉清延這才發覺,我們彼此雖認識,卻沒有交換聯繫方式。於是互相加了聯絡方式,互相窺視著朋友圈,點贊幾輪。當看到我空無一言的朋友圈時,他們皆忍不住發笑,紛紛稱我是窺屏黨。而我乃無奈之舉,成日在工作學習上晃蕩,哪有心思或窺視或展示朋友圈,那軟體在我手裡頭,倒像是個擺設。
幾人輕鬆說笑了一輪,這時房門敲響了,來了個高高瘦瘦、戴著眼鏡的挺斯文的年輕人。他笑著告訴我們,李導在樓下,等我們過去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