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山頭
「李導，我看您真是年齡大了。」我說，「多話，好管閑事，還愛嘮叨……」
我又問：「您現在是不是特別怕寂寞啊？」
「閉嘴！」李為迎當機立斷捂住我的嘴。
在早點鋪子里他對著賈千瑤打包票，把那個她什麼熟人介紹給劉中悟，然後拒絕她請客吃飯的提議，給出一段建議，接著就把我拉出來。我一邊走一邊收拾電腦包的拉鏈，雖說搞個軟體，在手機上也能玩遊戲。可既然發售，就得大屏幕地捉蟲，找bug，因而用筆電要比手機強得多。
「您等等！」我收拾著電腦包。在一棵銀杏樹下停了腳，旁邊是一截短的白矮牆。
「唉，你這孩子毛病真多！」李為迎停住腳，在樹下喋喋不休地抱怨。我把東西收拾好，問他有什麼事。他葫蘆里賣葯，不肯告訴我。
「你和我過去就知道了。」他說。
我看他兩眼，看他得意非常，瞬間領悟：「我回去了。」
「哎！別走啊！」
李為迎搓著手，焦頭爛額地亂竄，差點把別人擺在樹下的爛木頭堆兒給撞翻了。這時節，天朗氣清，天上只兩片白白的雲，銀杏葉也沒全黃透，不少生了蟲害，焦灼地打著捲兒。
「你跟我過來！」李為迎焦急地捉住我胳膊。
「去哪兒？！」我仍是不動如山，乜斜著眼望他。
「去見牛遇。」
「哈？」
「他以前就和我說了，想見見你。」李為迎也不含糊，「說要是我找到你，帶你去見他一面。」
「不去不去。」
「你不去也得去的！去也得去的！」
李為迎脾氣上來了，死死拽著我。
「放手！」我說。
「你要不去，我就嚷了！」
「啊？嚷什麼？」
「嚷你打老頭！」李為迎十分囂張。
「……」
「跟我過去！」
我瞅瞅四周，這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看來會逞英雄好漢的忒多。沒辦法，詢問在哪裡見面，李為迎報個地址。那地方離學院又近，附近這幾年也裝了攝像頭，因而遲疑下也過去了，心想李為迎不至於把我賣掉。
我們空著手拜訪不像話，便在小區門口的一個水果攤前停下來。老李一路上跟我絮叨，說我這個人有才，但持才傲物，我心想我怎麼持才傲物了，我覺得我挺平易近人的，至少不像老李那樣擺著張黑臉，見人就嚇，人見到就怕，把別的人都嚇跑了。
老李又說，你得要拜山頭！
得了吧，這日子快回過去了。我家裡親屬拜佛祖拜菩薩，好好的老百姓不做，非得要把個雕像擱在自己頭上，我看著宗教自由的份上，也就忍了。可我實在忍受不了，還非得要找個教書的度化我，這叫什麼事啊！
真以為現在是古代，玩什麼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大道理？
現在還不明白嗎？
教師拿著的是公糧，心裡未必肯把我當兒子，我呢，也有自己的老爸，雖然不怎麼太靠譜，但還是挺愛我挺關心我的！
「山頭？他家開寨子，當土匪的啊？」我反問道。
「你如果敢以後在他課堂上這麼說，我就服你！」
「……」
「你敢不敢說，敢說，我喊你叫爺爺！」
「……你說，我要說了，之後去辦公室道個歉，說在和您打賭，你說牛遇教授會不會原諒我？」
「………………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李為迎脾氣不大好。他說這幾年脾氣變好了，我感覺胡說八道。我覺得別沒事拜山頭，這舊社會梨園風氣還是該摒除，不過秉著尊老愛幼的習慣，看望一下，還是可以的，雖然得要買點禮物。然後我們在水果攤買橘子。
「你搞那些虛的幹什麼？都是去見朋友，帶著的一顆紅彤彤閃亮亮的誠心，別揣著黑心啊！買什麼水果？！」李導非常有意見，估計看我對他沒這麼客氣過。
我回他一個字，言簡意賅：「吃。」
李為迎被我噎住了。半晌，老李手揣口袋裡：「我對我兒子，都沒這麼費心過。」
「那您一定跟您兒子關係不好。」
「你跟你爸也這麼說話？」
「用不著！我爸對我挺好！」
「也是，媽媽管教得比較多吧？」
「我媽也不大管我。對待封建專制的父母，要勇於反抗；對待民主溫馨的家長，要學會乖巧。」我一邊挑水果，一邊和李為迎扯淡。他聽我這話，直搖頭：「國內還有民主家庭？」
「一看就知道您生活在舊社會。」
「……」
李為迎沉默了。他還是雙手插口袋裡，一副弔兒郎當的模樣。要我看，這人壓根就沒有長大，性格任性，還和二十歲毛頭小夥子差不多，如果非得要讓我看他眼角溝渠縱橫的皺紋的面上添上幾歲，那我也說，他最多不超過二十三。
「老闆，謝謝，就這麼多，麻煩給稱一下。」我挑好水果，交給老闆。李為迎就在旁邊手插口袋地晃悠，我以為他會對我的說法嗤之以鼻，不料，他只有長時間的沉默。
老闆把秤稱好，把袋子遞給了我，一口報出價格，然後我開始掏包準備付錢。
「不用找了！」李為迎忽然大聲說。
他掏出一百塊錢塞到店老闆的手心裡，這把對方嚇了一大跳。店老闆旋即認出李為迎，又是激動又是癲狂，連連說不用付錢，他請客。李為迎不搭理他，猛地一拽我胳膊，就往小區裡頭帶。
「事先都打電話說好了。」李為迎說，「你這在水果攤前磨蹭，趕緊的，別讓人家等急了！快走快走！」
我心中暗罵，這一百塊錢他說不用找了輕鬆，吃虧的還是我，我到時候還錢不還得一百塊錢的還？難道還能把水果拿去計算下，再缺斤少兩地把這錢補上？
我可做不出來這種事！
李為迎真不是個東西！
我面上服服帖帖，心裡罵罵咧咧，心想真難為李為迎他媳婦了，嫁了這麼個敗家玩意兒。於是我跟著他一路，來到小區內部。殊不知，背後這水果攤老闆在跟他媳婦絮叨：「老婆，老婆，你知道我剛才看到誰了嗎？」
「誰啊？」
「李為迎！李大導演！他來我們攤買水果了！」
「這敢情好，我們做上標語，說李導來我們小店買水果，那肯定賣瘋！對啦，你找他要合影了嗎？」
「沒，忘了。」店老闆沮喪地說。
「怎麼什麼都忘啊！不能指望你做點點事！」老闆娘埋怨，「李為迎是一個人來的嗎？」
「不是，還帶著個年輕人。」
「年輕人，多大？」
「二十歲附近吧。」
「那一定是他兒子！一定是！等我先發個朋友圈！」
你才是他兒子！
你全家是他兒子！
我這時候已經和李為迎進入小區。別看這小區挺舊的，牛遇住的可以算是小別墅。他原先買了一層樓，又把旁邊和上頭的屋子給買下來，打通它，然後成了個挺寬敞的別墅型的房子。後面還有個小花園，擺著些花花草草，松竹玫瑰、菊花茉莉之類。風一吹過，帶來陣陣清香。
他不是從大門口接待我們，而是開了後院的小門，請我們進去一敘。
「來啦？」牛遇說。
他是個挺胖的小老頭兒，走路一拐一拐的，一看到人，厚厚實實的腮幫子就疊滿笑容，最可怕的，莫過於他的那謝了頂的腦袋。他似乎習以為常了，不覺得難過，可想起來時，就得要伸手抹它兩把，和人公園老頭兒搓核桃似的，他那禿頭被搓的油光發亮。
「我老婆擺的。」牛遇一見我看他那盆栽，就跟我道，「她就喜歡擺弄這些，蚊子啊、蒼蠅啊、臭蟲啊、癢辣子啊，盡往家裡去！」裡面傳來一道女聲：「挺香的！」「挺香的？我覺得挺臭的……來，進，請到屋裡談。」牛遇把我們引進門。
不多時，一個中年保姆樣的人給上了茶點，牛遇把糕點分給我們吃，把她打發下去了。「你考試感覺怎麼樣？別文化課給搞丟了！」牛遇聽完李為迎的介紹后就跟我數叨。我說哪會！心裡想著，怎麼總遇到這些老油條。
「有把握就好。」牛遇又問我，「暑假打算怎麼過？」
「拍電視劇。」我神色淡然地說。
「拍什麼題材？」
「拍武俠！」
「什麼？你還拍武俠！」牛遇大吃一驚。他轉頭問李為迎：「難道他想以後都拍武俠？你不勸勸他？」說拍武俠的事，也是第一次和李為迎說，之前我們在門口凈扯橘子和那一百塊的事了。李為迎聽了，也吃驚不小，他勸我道：「你現在還年輕，拍重複的，容易定型！」
說著，他又痛心疾首起來：「你看看，你之前拍武俠，現在圈子裡武俠都泛濫了，你還拍？」
「就泛濫了，才該拍！」不提還好，一提，我一肚子氣。我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他們跟風拍的是武俠？是打著武俠旗號的鬥毆劇、偵探劇、歷史劇——武俠，以武為名，以俠為本，他們有弘揚勇敢？有弘揚強身健骨，有立本俠義之心嗎？他們有沒有點同情？有沒有點憐憫？有沒有點士為知己者死？為情動心？為情疾呼？一個個明哲保身、玩陰謀詭計的人，他們是左冷禪，他們是岳不群，他們拍的不是武俠！他們是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