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再遇李為迎
我吃早點時遇到李為迎。
當時我在公司樓下的早餐鋪，對著個筆記本電腦，搖晃著腿，試玩老王發給我的《仙劍》呢，李為迎緩慢地走來，也不挑位置，就往我面前的小桌子一坐。
我這吃早餐都挑著人上班高峰過去，店鋪內空蕩蕩的，他隨便揀個座坐了，也不會有人煩，偏偏坐我面前。
李為迎「哎呀」一聲，店老闆沉悶地擀著包子皮，滿是麵粉的手也不抬起停頓休息下，他隨口接道：「看來今年冬天要冷啊！」
「不！今年冬天是個暖冬！」李為迎用他那有點蒼老的食指在桌面上划拉一下，似乎是要把上面的臟物給弄出去。
「您老清楚？」
「五十年的人生經驗了！」
店老闆哈哈大笑，想來兩人是熟人了。我心裡有點暗暗後悔，我學那老頭老太在早點鋪子吃些什麼！我以前讀書時，都是邊吃邊走，為節約微末的時間，現在假日一到，反而瀟洒痛快了，看看，忘本了！真是忘本了！
我有些唏噓。李導和那店老闆很為熟絡，又一彎腰，搖頭晃腦道：「今年夏天不熱，這氣候反常，是東南那刮颱風，下雨。這一年的雨都這幾天下了，冬天沒雨下了，就暖和！這來年開春啊，不見得好，你看看，這些家禽鳥獸淋了雨，冬天沒經過雨雪的擊打，來年就扛不住，搞不好得要生病！要我說啊，得要防治瘟疫！可就沒人聽我的話。」
店主聽了，連連道：「那是！那是！」
這兩人一陣唏噓。說的話，就像是農業部和國家動物疫病預防控制中心都是吃白飯似的，我不答話，曉得和他們這些老傢伙解釋，說不通。怎麼能告訴他們國家預防部門一直在運作，哪怕沒病時，這檢驗的活也不會丟下啊！正想著，那店主贊道：「還是有經驗的人說得好！像我們這種小人物，不懂！」
李為迎一聽，當即咧嘴笑了，這嘴角就差拐到耳朵后了，得意之情不加掩飾，嘴裡卻還說：「哪裡哪裡，白活白活！」
他在自謙白活一場呢！
這虛偽樣看得我心裡反胃，心想的確白活！
李為迎還不自覺，就今年的天氣和時政做了一番交談，氣氛熱絡，放串鞭炮就能過新年了。我聽得有些煩了，偷摸摸收了筆記本，貓著腰打算付錢出去。
眼尖的老闆娘發揮了她與生俱來優勢，堆著笑就迎了上來。
「哎呀，吃好了嗎？味道怎麼樣？」老闆娘問。
「不，謝謝……」
李為迎就像才見到了我，沖我一招手，臉上皮笑肉不笑，說道：「來了啊！」他指著店老闆道：「這家店包子不錯，你不嘗嘗？」
店老闆見有人誇，忙說：「不錯不錯，不是我吹的，我這裡的包子皮薄肉鮮，湯汁濃郁，人家都說好，包你吃了還想再吃！」說完，靦腆地笑了，臉上訕訕的。他怕我不信，還指著李導道：「喏！這不是招牌？你看，著名大導演都到我這吃了！」
他見我沒反應，放下擀麵的活計，滿手麵粉地沖我走來，似要揪住我，評理說道。
我心裡嚇了一跳，忙說：「信信信！你這裡的早點很好！」
店老闆道：「那再來兩包子？」
我忙拿手推卻：「不用，我吃飽了……」
老闆娘也匆匆過來，手裡還捏著擦桌的抹布，道：「大小夥子的，吃那麼點怎麼夠？聽我的，再來兩包子！」
我還未回答，那店老闆利落地「噯」了一聲，收回探出來的半截身子，搬著蒸籠給我拿包子了，我對這種強買強賣沒奈何，只心底暗暗道再也不來了。
李為迎看了哈哈笑，拍著板凳道：「來，坐我這！」
啊！他不知道他這人挺煩的嘛！
沾沾自喜，洋洋得意——我雖不怕他，可也不願和這煩人的老傢伙相處！
「再來籠小籠包，一碗豆漿！」李為迎揚手招呼老闆娘。
「噯！」老闆娘飛快地答應，滿心歡喜，腳步也輕快許多。她這回不招呼店老闆了，只是舉起手，將巴掌輕輕落在他肩上，嘴裡嘟嘟噥噥地打招呼。
老闆先是端了蒸籠，復又揭開鐵蓋，將那熱騰騰白嫩嫩的豆漿盛上一碗，遞給李為迎。
她腳下打呼嚕的貓也被她嘟噥聲驚醒，它招招耳朵，挺直軟腳，一溜兒鑽到灶台旁，拉長了脊椎，抬起腦袋好奇地打量老闆娘。老闆娘猛地把掀開的鐵蓋給合上，鍋蓋邊緣熱水滴下來，就落在貓兒的腳邊。它嚇得頭一縮，將腦袋埋到兩爪下面，不動了。老闆娘將鍋蓋放好，問我們還有沒有什麼需要。
「目前沒有，有事叫你！」李為迎朝她揮揮手。他說話比我好使，一句話出來了，老闆娘就不再多說。
她在旁邊站了一會兒，然後去後院做她自己的事了。
李為迎拆了雙筷子，揀了個小籠包放面前的小碟上，又用筷尖把它挑破，滿滿的肉湯隨之滾出，香氣滿溢，肉湯上零星飄著一兩點的油。
「小東西！」
李為迎吃了一口，盯著那貓看，說了一句。
我懶得搭理他。李為迎大概無趣了，想找我說話，先問我覺得那貓可愛嗎？
我說還行。
他問我想不想養一隻。
我回復他不想。
這也不是我消極怠工，抵觸他才說這話。主要是我媽和我哥都有動物皮毛過敏的毛病，所以我小時候，看到人家養寵物，羨慕歸羨慕，養是不可能的了！
人活在世，哪有十全十美的，不過要做出取捨和犧牲。
「哦。」李為迎拖長音，「為什麼不想？」
你看著老頭，煩不煩人，討不討人厭？別人養寵物和他有什麼關係。我瞥他一眼，道：「麻煩！」
「你這小孩，別人問你一句，你才回答一句，別人不覺得沒有意思？」李為迎又道。
「不，他們認為我挺有意思的！」
「那你天天在片場上晃蕩。」李為迎又轉變話題，「你爸媽就不擔心你的學習？」
「娛樂圈那麼多小孩，沒讀書就上工了，他們父母擔不擔心？」我禁不住反問。
「那不一樣！」李為迎搖搖頭，「那都是一群把子女當搖錢樹的，想讓他們賺錢，貼補生活。你一看，我就知道不是，你主動進這一行！有才華，有興趣，肯吃苦肯努力，有自己的主見……」
「李導您這麼誇我，我差點以為我曾經借過您錢，您現在這是打算不還了！」我瞬間驚了。
「扯犢子！」李為迎臉黑了。
他想了又想，道：「我收回原先的話，一看你這調皮搗蛋的，就知道父母沒少操心！」
「我小時候挺老實的，下課鈴響了，也是安安靜靜做題或者看書，開家長會老師都點名表揚。」我態度淡定，神情自若。
不過心裡也掀起一陣長嘆，這都是沒踏上這個圈子之前的事了。
可來到這裡后？
別說是老師眼中的驕傲，他們沒把我恨死，都算他們心大！說實在的，這年級中評優評資歷，班主任帶著我這個半輟學學生，也吃虧不小，夠辛苦的。
「你的父母少了做父母的樂趣！」李為迎強辯。
「看來李導您父母很享受做父母的樂趣！」我也不怕他，和他你一言我一語地辯起來了。
我以為他聽了這話會發火，就把手按在桌沿邊上，只等他一摔碗，我就掀桌子。這桌子不重，可以沿街占人行道的那種，不過掀起來仍很有氣勢，適合拍電影電視劇那種，所以還值得一試。
不過這也是我的猜測。
李為迎的反應很古怪，他氣得臉色發紅，一提拉碗，半碗豆漿都灑在桌面上了。可他張張口，又把怒氣給忍下去，最後額頭青筋暴動，卻化作長久沉默。
他重新低下頭，在想心事。
他很少在外頭提他子女，倒不像外界說的你死我活不和睦，齟齬是有，可也是小打小鬧，大體上還能心平氣和聊個天、出個游。
只不過，他和最小的孩子不親近，到底年齡大了，在照顧上，精力跟不上來；思想上吧，又太有代溝。孩子平時是母親帶的，她把他照顧的很好，不過背後也絮絮叨叨，因而孩子敬他，也怕他，還有點抵觸他。
他有心想和妻子解釋，可對方不聽他說，年齡大了又怕爭吵。久之，這就成了他心中的一個病，這病就像凝成一個傷疤，碰了就疼，揭了就血淋淋，治又治不好，他只能裝作不知道，平時不想這些事，把更多的精力投放在工作中。
又十天半個月不見了，不知道那孩子長高了沒有？
李為迎禁不住地想。可最後又只能化為滿心傷痛，他想起回家時，那孩子得要母親再三吆喝，才肯出來見他一面。
吃飯時不情不願，放下碗就飛快衝屋裡玩手機，他一說，孩子母親就替他說好話，可她自個罵時，罵得孩子在屋裡哭得發抖，渾身像抽風般打擺子，就像田地里被壓壞的麥穗，就靠點兒絮絮聯結著，立馬都要折斷。
他有心想和妻子談談教育，可一提，話題就拐彎，她說帶孩子怎麼不容易，又說之前他不在家時，小孩惹出來的又可氣又無奈的事，她不知道怎麼管，管不了，管不動！
李為迎就給她出主意，這些主意她都試過，仍舊不行，說到後來，她就埋怨他怎麼不在家，把孩子的事都推給她，動情之處就落淚，最後兩個大人躲在卧室被子里哇哇地哭。
李為迎越想越難受，他甩甩腦袋，強迫自己把這些忘掉。他勉強打起精神，提點其他事，他笑了一下，問我道：「聽說你考報導演專業了？就在老牛的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