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卡文
我們把葉成請到辦公室。
出版商聽說有出現這麼大的漏洞，也不敢擔當太多，立馬把他推給我們，叫我們先自行處理解決。就這樣，這個四處造謠生事的幕後人員終於到達我們辦公室。
他低著頭，不發一言，神情懦弱。
我仔細打量面前這個人，他頭髮黝黑，亂糟糟倒向一邊，不知多久沒洗頭了，渾身散發一種難以形容的氣味。一張臉又長又瘦，面色蠟黃，鼻樑上架著一副厚實的酒瓶底眼鏡，骨瘦如柴，手指間的關節腫脹大的驚人。他穿著帶著油漬的藍色工作服，如同街邊常見的汽工，一雙軍鞋底部邊緣已經被磨得開了線。
他發現我看他，慌亂地躲開視線，將頭埋地更低。不過我仍然從他的眼中看到光彩，像火苗一般，這道猛烈的光，是能分清是不甘，還是對世界妥協的人！
王明后看他那樣，發脾氣的心情也沒了。
他站起來，拖過一把椅子，然後對他說：「坐吧！」
葉成這才順著椅子，有些不安地坐了下來。
「說吧？為什麼造謠？」
「……」
「唉，你知不知道，要不是當時錢明偉和朱實又在網路上吵起來，就你寫的那篇文，不知道會轉發到什麼熱度！」王明后一指我，「造謠一張嘴，闢謠跑斷腿，他說他還活著，有什麼證明嗎？」
我突然被另一個話題吸引了。
「錢明偉和朱實又吵起來了？」我好奇地問。
「恩。」
「為什麼原因？」
「還不是老問題！各種搞爭端，搞歧視鏈？不都是說了，流量是賺錢的密碼唄！我跟你說，這社會就給這些營銷號搞壞了——天天搞對立！日日搞對立！什麼地域歧視鏈、性別歧視鏈、學歷歧視鏈，再然後就搞一大串反攻擊鏈！我去！沒完沒了了！」
我理解老王說的，如今網路上的爭吵不能看。
不能就事論事，非得要從一件芝麻大的小事，上升到全人類。
反駁者也不辯駁上升行為的，反而黑白顛倒，非要把好的說成壞的，所以網路上的東西，不能看。
王明后滿腹怨念，他經常上網，對這些論壇營銷號套路知道的還挺廣：「還有哪來的『謝邀，年薪二百萬，剛下飛機，匿了！有錢人就比窮人了不起！不辯，辯者是聖母、是鍵盤俠、是傻缺！』。我特么醉了！天底下有幾個年薪幾百萬的沒事天天上網了？」
「你不是嗎？」我說。
「我那是富二代！不算！」王明后怒道。
「……」
「張幕，你別看我這樣，雖然互聯網上的那些傢伙，說是有錢人的叛徒！可他們呢？良知的叛徒！沒錯，我確確實實是富二代……可我清楚，應該尊重人民，應該尊重勞動者！可互聯網上的那些人不知道！他們不理解，世界上還有好多人生活在痛苦的環境中！」
王明后痛苦地一搖頭。
「這些人出生在窮困的常發生內澇的地區，守了一番水土，守下那些資源！他們有的生活在戈壁灘上，鎮守邊疆、植樹造林，附近沒有撈金的工廠、上個學都要走兩小時！而網路上的那些噴子，只以為動動手指，『螞蟻森林』就『人工智慧』地種上了？」王明后說，「那些人刻意去搞這些對立——地域對立、階層對立、性別對立，是有何居心啊！還有一些偽裝成有錢人家的小孩，天天自詡享受著父母帶來的好處，去歧視其他人的父母，這哪來的臭毛病？！天天在網路上發牢騷，搞得好像能指點江山似的！馬爸爸有天天說自己年薪多少萬了？不也不讓自家子女浪費時間在互聯網上嗎？」
王明后越說越氣憤，簡直要拍案而起了。
葉成在旁邊忽然說：「你說的馬爸爸，是馬雲，還是馬化騰呢？」
我：「……」
王明后：「……」
王明后：「……靠！」
王明后連人帶椅地倒下去，咣當一聲，後背重重砸到地板。
我也情不自禁站起來，滿心疑慮地望著葉成。
這種話絕對不是普通人能說出口的。
葉成這小子……
絕對不是普通人。
我有點震驚地望著他。
老王更是哆哆嗦嗦的。
王明后耗費好半天，站起來，顫歪歪問道：「天王蓋地虎？」
「兵長一米七。」
「宮廷玉液酒？」
「兵長一米七。」
「人類的本質是——」
「改革春風吹滿地！」
「兄弟啊！」老王瞬間兩眼淚汪汪，「你怎麼來的啊？來這多久了？對了，我們是同一個平行世界嗎？」
王明后說完話，後知後覺的哆嗦著，我也疑惑似在夢中。這一切發生的太過古怪！簡直是場夢境！一種粘稠的霧氣佔據了我的大腦，散發著濃烈的臭味，蒸騰直升，人影幢幢，使它不能很好地運轉。
出乎意料，葉成更加緊張了。
他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幾乎瑟瑟發抖起來。
老王給我使個眼色，示意我去倒茶。我挪了下兔子，找個茶杯接飲用水機，泡好茶擱在桌上，順便開門張望下，鎖好門。王明后緊張兮兮望著我，用口型示意我，問我沒人吧。我搖搖頭。老王這才鬆口氣，也給自己泡了杯，他盯著旁邊垃圾桶里的紫砂茶壺的碎片，那叫一個痛心疾首啊！
他輕輕給了那小白兔一肘，坐到桌子的另一邊，被滾燙的茶杯緊緊抱在懷裡。
「沒人了，可以說了。」王明后說。
於是葉成就把他怎麼遇到顧錫，怎麼被騙過來，怎麼在這個世界獨自闖蕩，怎麼凄風冷雨地過日子，怎麼又摸爬滾打誤入歧途寫小說的事說了一遍。我們聽了，連連唏噓。這小子家中沒錢，父母也談不上有眼見，沒學歷沒人脈——這要是放在現實主義題材影視劇中，那是餓死店鋪前、摔死工地中的無名小卒，除了一些文青們，普通老百姓都不願意看的，生怕這悲痛把自己壓垮了。不料，他卻憑著自己的努力，逆襲成為個小說家。
「哦，親愛的達瓦里氏！」老王聽得早就兩眼淚汪汪了，「你受苦了！」
我聽了也瞠目結舌。如果比誰曾經日子過得不好，我敢說全國也沒多少比我差的，一出生就給人拋棄，塞福利院了，長大后都能和人吹吹牛，拿痛苦自黑一下……可和這小子比起來，我好歹遇到過不少好人，還上過大學，結交了像老王這樣的朋友。他一個人孤苦伶仃穿越過來，沒錢沒勢，個性使然，時代命運，又不可能讓他像網文小說中那樣隨身帶個系統，為所欲為，打敗天下無敵手，從此路人皆小弟。
「你來這幾年了？」我問。
「五年。」
瞬間我和老王雙雙肅然起敬，有著穿越前的經歷和記憶，在這個世界獨打獨斗幹了五年，那需要多堅強的毅力啊！
王明后想到這裡，指指腦子道：「你這裡沒問題？」
葉成：「……」
王明后看他誤會了，趕緊辯解：「不是，我指的是你沒啥抑鬱症吧？吃飯睡覺啥的，還香嗎？」
「都還好。」
「不恨吧？」王明后又解釋道，身子往前傾，有股迫不及待的感覺，「有沒有覺得社會很黑暗？別人都過得很好吧？會不會有時候起個想法，想拿把刀衝上街把人砍光光？」
「……沒有。」
「如果殺人不犯法，你會殺人嗎？」
「……不會。」
我愈聽愈覺得不對勁，開口道：「老王，平時你都說我思想很陰暗，怎麼感覺，你這些話更陰暗呢？」
「哦，小說中都這麼寫的。」王明后隨口一說，「你沒看到網路小說中穿越后都是思想陰暗，覺得別人都大壞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嗎？」
「……」
「至少我穿越后沒想把人屠光光的想法，張幕你也沒有，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咱倆是一起穿過來的，有個朋友搭個伴，心情愉快，所以做不出這樣的事。如果一個人穿過來，就未必了。」王明后琢磨道，「可我之前也沒遇到一個人穿越過來的作對比，現在好不容易逮一個……」
「……就逮起來割羊毛？」
「滾！」
老王勃然大怒。他噴了我一頓后，又好言安撫葉成，說：「以前不知道，不認識前的悲慘過往咱們就不提了，既然現在認識了，我們就要團結起來，共同發展！」
葉成不住點頭，雙手把椅座邊緣牢牢地抓緊，想來一個人在這個世界混，的確有很多不舒坦的地方。
「對啦，我還沒問你為什麼要把張幕寫成小說髮網上去？你是不是想利用這種手段來吸引我們的注意力？」王明后想了一下，說道，「你認出我們，那不意外，畢竟這些電影電視劇的……」
王明后猶豫了，他不覺得葉成有那麼壞了。
不料，葉成搖搖頭，道：「不是的。」他看我一眼，說：「如果想認識，之前電話里就說了……」
我恍恍惚惚想起來，曾經因為徐英鵬和洪磊的事，我和葉成通過一次電話。
老王一驚：「哦，那是——？」
葉成：「無聊。我卡文了，寫點別的，換換腦子。」
王明后：「……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