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一袋子的雜誌
段必勝!你可害慘我了!
任何人都不希望在大庭廣眾之下丟臉,特別是丟這種臉!所幸的是,雜誌只是滑出來一點。我趁著事態沒有放大,手忙腳亂地把雜誌裝回去,心中還懷揣僥倖地希望穆雪沒有看到。
然而穆雪沉默了,半晌后,開口:「張幕,沒想到你……」
「幫朋友拿的!」我自知逃脫無望,連忙解釋,「這不是我的!是朋友寄放到我那!他那查得嚴,我只是幫忙藏一下!」
我解釋得很清楚了,可穆雪露出了肺管被嗆住的陰鬱神色。
「哪兒的朋友?」
「唉!」
「好了,我不問了。」
「我說我說!」我趕緊把前因後果解釋清楚,這有關名聲聲譽,我可不願意就為這點破事,活脫脫折在裡頭。
如果多說話,就能辯得清白,我願意折斷舌頭。
大概我的聲音太大了,在地鐵站這種公共場所的附近,太容易吸引人注意力了。加上剛剛,一名男學生在地上撿著什麼,女學生插著兜站在旁邊。多事的人,早就停下腳步,把好奇的目光投放到我們的身上了。
「給我留點面子!」我央求道。
穆雪沒說話,她沉默地拽著我往前走。在路途中,我把事情解釋得太清楚了!從應約去小段那吃火鍋說起,他因為違紀藏火鍋,被宋叔翻出雜誌,避免麻煩他把這些東西交到我手裡。
我們兩人大步往前走,綠化帶里的小葉黃楊在煩躁的陽光下蒙上一層灰似的,遠處的桂樹也不怎麼鮮亮了。
我望著這些植被,心裡七上八下的,我都快對這地鐵站產生陰影了。以前在這被吳曼琳堵過,那天下著大雨,又是夜晚,還被段必勝那伙人沒拿好臉色看,這麼想來,我是不是交友不慎啊!——「你是不是交友不慎?」穆雪忽然問道。
她停下腳步,站在路旁環胸看我。
「啊?」我有點犯傻。
「需要我再重複一遍問題嗎?」
「不不……」我翻著腦袋,努力地辯解著,「我覺得沒問題,恩,一定沒有問題!」
穆雪撲哧一聲笑了。
「怎麼了?」
「我覺得有問題。」她說。
「……」
「王明后怎麼看?」
「這管老王什麼事?」我忍不住吐槽道。
「我覺得他這個朋友值得交,他的觀點你可以聽!」穆雪心平氣和地說。她因為以前和段必勝偶遇,起了齟齬,因而對他印象不太好。這人要是對某個想法先入為主,就可以不聽他的評論了。
「可老王的腦子不好使!」我脫口而出。
「……」
「真的!」
穆雪想了又想,竟然點點頭,道:「言之有理!」我這話本是情急下的隨意回答,有太多不妥之處,可不料把穆雪糊弄住了。她竟然也由此認同。
我先是喜不自勝,接著哭笑不得。
心想,老王啊,老王,你沒腦子的事已經眾人公認了!
我情不自禁搖搖頭,穆雪對我莞爾微笑,原先因為緊張而嘴皮發乾也緩解許多,我感覺嘴唇也快皸裂了。之前的緊張和不被信任感讓我很難受,彷彿我真的做錯了什麼般,幾乎要被遺棄開來。
我們都情不自禁笑起來。
不遠處地鐵口的嘈雜聲音再次響起,又是一波人馬湧出,我和穆雪站在人群中央,那些噪音在鼓盪著嗡嗡的迴音,如同一隻小小的惡魔。而我卻嗅到桂花的香氣,似乎地鐵也變得愉快了。
穆雪笑了,她歪著頭,把手從口袋裡拿了出來,就這麼自然而然的,垂放在大腿兩側。白潔修長的手猶如軟玉,而延伸到她手掌虎口位置的藍色長袖,就像是承托著玉石的綢絨墊子。我頭低下,猛然瞅見她的手腕,又匆匆把目光挪開。
這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與春風、與秋月、與細雨朦朧、與竹林和大海,是同一種感受,是一種莫名的、能夠從心底湧上來的舒暢之情。
「電話!」我說。
這時候我忽然感受到口袋裡手機的震動聲,小胖這時候已經放假,應該不會給我打電話;段必勝正被宋叔盯住,要能打,早就打來了;倒是有可能是老王的,他還守在百盛,搞些收尾工作,說不定會因為點腦子不夠用的問題頭疼,然後打電話朝我來詢問。
不過,現在電視劇已經殺青,按理來說,也不會出現什麼他無可奈何、而我能解決的情況。
我低頭掃了一眼手機,在看到來電顯示的那一剎那,我發現我原先所做的猜想全被推翻,是我老爸的。
我心裡禁不住的奇怪。因為剛剛那通電話,老爸直截了當告訴我他不回家,該不會現在突然良心大發,臨時跑回去一趟,發覺他那小兒砸已然不見了,然後突發奇想腦洞大開地誤以為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給我打電話吧?我該不會一接電話,內里就傳來因為驚恐哽咽哭泣的聲音吧?
我心想,不至於,然後隨手按下接通鍵。
老爸抽著鼻子的聲音一下子傳出來,我敢打賭他在哭。
我:「……………………」
「兒砸啊!」老爸又狠命地吸了下鼻涕,哀哀切切道,「你媽媽出事了!現在醫院!」
地鐵附近瞬時真空了,所有的空氣爭先恐後地四處逃竄,殘留的音波也變得遲緩,宛若幽靈在空中飄蕩,它總似乎不合人願,當你想捕捉它們獲得點慰藉的時候,它們悄悄兒地躲著你;當你唯恐沾染上一絲,匆匆遠離它的時候,它卻咧著邪惡的紅嘴,獰笑著,朝你伸來魔爪。
一時間我不能理解此時我是眩暈,還是清醒!
「什麼?」我禁不住大叫。
穆雪望我一眼,面色禁不住的驚詫。
「囊尾炎。」爸爸哭哭啼啼道。
「……」
我握緊的手一下子松下來,不知道是哭好,還是笑好。不過,感冒都可能死人呢!何況這種緊急病況?「我們在街上閑逛呢,你媽非要喝那奶茶,我跟她說了,那奶茶不是真牛奶泡的,都是用香精兌的,可她偏不信!信了也要喝……可不?喝了后就不舒服,一下子胃疼,一下子想嘔吐,又說心臟疼!我害怕得厲害,怕她突發什麼疾病,又怕食物中毒,她說累得厲害,我就讓她在電線杆下面的那個台階坐一會兒,以為能好點,可她還不好,我只能把她送醫院……唉!她就是不聽別人的勸!我勸不了她!」老爸絮絮叨叨說,接著哎喲一聲,抽搭道,「我怎麼這麼命苦啊!」
我:「……」
我問:「成吧?哪家醫院?」
「唉!你別來了,手術都做過了!醫生說沒事,就小手術!」老爸唉聲嘆氣道。
那你打電話給我是什麼意思?!
我只想吐槽,但還是問清醫院名。雖然囊尾炎在千奇百怪的疾病中算不上什麼大問題,可我還是提心弔膽,想來老天爺把心臟設計在人的胸腔,而不是肚子里,本意就是讓人無法安安心心的將心臟放回到肚子里。
我掛斷手機,和穆雪說了一聲。穆雪當即說:「我也要去!」
我推說不用,但她卻不聽我的話,又和我重新回到地鐵上。此時我腦子也是懵的,思考不得,也顧不上阻攔。坐地鐵來到寬仁大廈下,再往旁走幾步,便是醫院了。這醫院我曾經也住過,現在高樓又建了幾棟,前面場地給清了,不過人員擁擠程度不改以前。
我愣了一下,這才發現拎著這麼一個紙袋不合適。正躊躇間呢,自下地鐵后就不知所措。
穆雪看出我的心思,她笑道:「交給我!」她拽著我的胳膊一路飛奔!我們過了小碎石鋪就的廣場,直接來到寬仁大廈的二樓。那裡有個超市,外面有一大排電子儲存箱。穆雪來到一架儲存箱前,按下按鈕,櫃門彈開,領了條碼,把我手中的紙袋搶奪過去,塞了進去。
「謝……謝謝!」我結結巴巴說。
穆雪沒回答,沖我抿嘴一笑,接著仰著頭,側著臉斜望我,眼波流動,熠熠生光。
我不敢直視,又把目光挪開。這時候手裡也空落落了,兀自在那不動,彷彿能托住沉甸甸的空氣。那一刻,我似乎感受到空氣的重量,它是那麼的沉重,沉甸甸地壓住我的心房,竟使它顫抖起來。我放下手去,讓它直直地落下,但手心的溫度和勒痕長久的觸感,都久久停留在手心。
穆雪又看我一眼,對我的失態和不知所措一笑而過。
我們再次從寬廣而狹長的甬道往回走,兩邊玻璃櫃檯在燈光下閃著奇怪的光芒。櫃檯後面晃著許多年輕女銷售員的身影,她們或是皺著眉,或是微笑地聊著天,臉上掛著不耐煩的神色。那些推銷的人看見我們,也不高呼了,微微張大嘴,臉上掛著詫異。
穆雪沒說話,我和她並肩走著。到了電梯旁,她忽然拉了我一把。
叮噹一響,金屬門大開,電梯鈴的蜂鳴聲久久在空中飄蕩,擠在電梯內的人群又蜂擁著出來。他們來到電梯口,似乎沒想到能在這看到這樣的兩個年輕人,都情不自禁地望著我們。他們望了一會兒,回過頭,再次湧入人群,那些黑的紅的身影經過我們,漫入那些反射如鏡子的現代化玻璃中。
穆雪在我的前面走進電梯里,我快看不見她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