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老人
鄧幸是個老人了。
老人除了羨慕年輕人外,還有個特點,喜歡搞混事情性質。有時候一點小事,非得要扯到家國讎恨上。
現在家國讎恨一起湧上頭的鄧導非常不爽,他忽然問我道:「你這車什麼時候買的?」
「……」
「多少錢?」
「……」
「哪個國家的?」
「……」
「你怎麼不說話啊?」
「我、我不知道。」
「你自己的車還不知道?」鄧導奇怪了。
他把目光從前方車道處收回,道路在路燈的照耀下發出一種奇怪的色彩,算得上詭譎怪誕,當然,如果有人非要可以說清幽可愛,那我也沒辦法。畢竟,有的東西因人心境而大不同吧?
「哦,公司的車。」我思忖著,回復道。
看樣貌上我怎麼樣也不像是夠上買車年齡的人啊,他怎麼就好好問我車況。
「那你為什麼不問問?!」鄧幸氣洶洶地說,全然不顧我的設身處地。
我沉思片刻,覺得還是不能和鄧導爭吵。
老傢伙心臟不好,這也不算是什麼隱秘消息了,治療的藥物隨身帶著,以備不需,他這要是和我爭吵后立時報銷了,我是不是可以傾家蕩產了?由此一想,決定還是不掉入陷阱中,這年頭騙錢方式太多了,殺熟騙婚已是常態,祖宗更可以不要,孰不見得那麼多人追著二馬喊爸爸。
「我對車不感興趣。」我沉著應對。
「哦。」
鄧導強壓下怨氣,雙手交疊,不做聲了。
這事本來到此為止,就小胖那個不長眼的,好奇地多嘴問了一句。「你們來喝酒,為什麼不帶車啊?」小胖直直望著路面,「帶個車,多方便!」
鄧導一聽,那個氣啊!
他含糊地應了一句:「我不是跟他們一起來的!」
「哦。」
小胖回復得也很隨意,甚至有抄襲嫌疑,他說這話時手扶方向盤,直望著道路。前方黝黑的道路旁田野凌亂,花香撲鼻,粉白的路燈打在野草叢中,偶爾有幾聲貓叫。
他沒有繼續問下去,不咄咄逼人本來是好事,可加上前面那麼一說,反而讓鄧導感覺落了下風。鄧幸咂了一下舌,一種苦味在舌根炸開。他又眨巴下眼,這才緩緩說道:「李為迎是蹭別人的車來的,現在人回去了,把他留在這裡!」
「哦哦,誰的車啊?」小胖隨口問。
「一個演員。」
「是嗎?誰呀?我認不認識啊?」
「賈千瑤!」鄧幸不耐煩地回應。
小胖手一滑,一個打彎,車子直接衝出公路,越過田埂,幾下顛簸,衝到旁邊田地里去了。就在那一剎那,我心臟差點沒躍出喉嚨,想著這下完蛋了,人要就此要向另一個世界報道了。
車停穩的那一刻,天翻地覆,我頭暈目眩。好容易心臟重新落穩,但疼痛欲裂,幾乎要炸了。我感到整條左手臂自心臟往手指隱隱發麻,冰冷僵硬。好容易鬆口氣,接著一口氣提起來,我想起鄧導的心臟,不過他的心臟好像忘了他。
「嚇死我了!怎麼開車的?」鄧導也目瞪口呆。
他朝後望了一下,接著又慌張道:「別著火了,爆炸啊!」
小胖噗嗤噗嗤喘氣,按了幾下按鈕,把車門鎖給開了,向外探望一下:「沒著火!」
「不管有沒有火,先出來,車裡待著不安全!」鄧導也慌忙鬆開安全帶,他開了副駕駛的門,鑽出去。我們倆也一起把李為迎給搬出去了,著名大導演李為迎現在昏睡不醒,鬧這麼大的事,也不見蘇醒的跡象,不知道是因為酒後睡得太沉,還是剛剛一個甩動,撞腦袋上了,所以才不見醒來。
我和鄧導一頭一腳把他往公路旁邊抬,這黑燈瞎火的,深一腳淺一腳,腳下有拳頭大的土疙瘩,踩上去很滑,很不好走路。出車門后,一時間蛙聲和蟬鳴按了喇叭般放大了。
「小心有蛇!」鄧幸冷靜道。
我一聽這話,瞬間頭皮都炸了。我這人對冷血動物有著天然的恐懼,蛇這種爬行動物,與我而言是絕對的禁忌,在這種軟體動物吐出的紅信下,別跟我談什麼勇敢。
我差點沒把李為迎就此拋了。
「別怕!這麼大個人!」鄧幸年齡大了,抬這麼大的人,有點吃不中力,用鼻子噗嗤噗嗤吭氣。「地里的蛇多是菜花蛇,無毒蛇,不要緊。」鄧幸喘著氣道,「它們聽到動靜就跑啦!」
小胖那邊已經撥打了交通事故電話。
「大神!」他揮舞著手機奔過來,腳踩在田地間,偶爾一腳踏到植物上,嘩嘩作響,「我已經打過電話了……讓我來,李導他沒事吧?」小胖把不安的神色投來。
我也被李為迎重得喘不過氣。
現在諸君可以罵我了,雖說我偶爾替道具組搭把手,抬個箱子啥的,自詡比在學校里孜孜求學的莘莘學子要有力氣得多,但不僅限於這麼大的個人。
小胖還想來搭手,可這田埂上臨時換人不方便,鄧導在後面吼著叫他讓開,於是小胖又一腳踩到別人的蔬菜上了。我和鄧幸共同起力,把李為迎給挪到公路旁有燈光的地方給擺著,李導平躺著,稍稍翻個身,胳膊側折著,右手臂直直指向他頭頂。
「死沉!」鄧導喘著氣說。
他拿兩指隨便捏起衣角,把額頭臉上的泥汗擦了兩下,接著放下手,稍微露點笑容。這時候他也不總像暗藏一股怒火般,對我冷嘲熱諷了,那就像藏了刺一般。他用稍微愉悅點的心情,問我道:「是吧?」
我笑了又笑,別看我年輕,但也累得一身大汗。加上這時候天已經開始熱了,地上又潮濕泥濘,渾身悶熱不堪,因而更沒心情吵架。
「走!到燈下說!」鄧導看這塊黑暗,就邀著我一起去路燈下頭喂蚊子。眾位可以想象一下,臨近夏日,大晚上,農田旁的路燈下,那蚊子,嘿,爽歪歪。
後來我們實在受不了,從這頭走到那頭,又從那頭趕到這頭,一致認為,被蚊子吸干成木乃伊的可能性要比汽車著火大,所以又回車子里坐了會兒,可那時候空調早已經關了,熱得像要烤熟了。鄧導頂著壓力和我吹牛,邊聊閑話邊等處理交通事故的人來。
「嘿!我們原說李導喝醉酒了,就隨賈千瑤的車子回去吧,可他不樂意!」鄧幸說。
賈千瑤是著名的電影女演員,她還很年輕,就很頗有知名度了。外面傳言有點不太好,說她是被李為迎「捧」出來的,這話是真是假,我也不清楚,我也很難說就沖我認識李為迎,便可以對他的為人下個判斷。所以我聽到是她,當即不多嘴。可小胖在旁邊聽了,雙手情不自禁抖起來,他臉上露出又羨又妒的神情,他挺喜歡賈千瑤的,不然也不至於一開車聽到她名字,就把車輛開到田野里了。
他緊緊把拳頭給捏了,控制住顫抖,我望了眼小胖,心想他到娛樂圈當經紀人到底是為了賺錢還是來追星的。
小胖那邊兀自高興,鄧導卻在那有其他想法。
他拿審度的目光掃了一眼我,道:「估計李為迎也不願意坐她車!最近她陷入麻煩了,你知不知道?」
我自然不知道。
「聽說她跟哪個富翁搞一塊了。」鄧導琢磨了下,低聲道,「哪個富翁好好的會看上圈子裡的人?不過些敗家子和偽善者,不是說沒真情實意的,只那樣太少,都是嘗個鮮……這又是富翁又是洋人的,沒個完!」
我想著這話我可千萬不能回。
「聽說那有錢人,腳踏幾條船!現在把她甩了去,那些媒體聞到風聲了,便個個往邊上湊。」鄧幸慢吞吞道,「我也不說好來,我也不說壞!這女演員的作風是一個問題,新聞媒體更不是好東西!天天報道些這些歪門邪道的桃色新聞,搞壞小孩兒的思想……李導算是她半個恩師,也不好眼巴巴看著她被媒體擠兌,搞得沒戲拍,所以這次把她帶過來,給眾導演看看,也算是讓他們掌掌眼!」
我嗯嗯哈哈答應著。
外行人不清楚,以為電影主角啥的,都是導演一口敲定。現實情況真不是,選哪個人做演員,電影公司、導演、編劇、經紀人……各方綜合的結果。就算李為迎看中這女孩,投資商、出品方一看,哇塞,最近風聲不好嘛!——那這人,十之八九要涼涼!
「李為迎希望大家幫襯她,大家也不會不給面子。」鄧幸道,「在飯桌上,李為迎接了個新聞界熟人的電話,說他上賈千瑤的車時被人拍了照,問他怎麼辦?」
「怎麼辦?」我問。
「李為迎當時就回懟過去了,說導演上演員的車,就被媒體寫成老司機開車,這以後吃個飯,也能成為潛規則了!索性導演從此後也不要和演員溝通,也不要說戲份……拍完戲更是老死不相往來,更別說交朋友!」
鄧導的一席話讓我腦海中浮現出李為迎力懟記者的畫面,久久揮之不去。
沒奈何,李導太有個性!
以前和他交往時,就被他氣不打一處來。他這人就像是秋天葦塘邊衰敗的蘆葦,掉不了,折不倒,耗盡最後一點心神死命搖曳著,像是為什麼不公在吶喊。
他憤怒批判的,也是事實。
媒體喜歡為吸引人眼球,編造些新聞出來。演員和導演吃個飯不行,和投資商吃飯也不成。那還能怎麼樣?不吃飯了嘛!再者說了,圈子裡有問題的,多多少少,雖談不上十之七八,但十之二三總有的。真有問題的,媒體就不追究了,私底下都是朋友,誰有私生子,誰在外面玩女人,或多或少都有所聞,不過也沒人舉報,人人不願做惡人。反而許多沒問題的導演明星,捕風捉影地造謠起來。
「……話雖是這麼說,但李為迎估計是怕了。所以臨走時,他一萬個不願意和賈千瑤一起走。」鄧導唏噓著。
這時候小胖跑到李為迎旁邊,用小樹枝捅捅他的胳膊。鄧導的目光越過他,望向更遠的黑暗:「看吧!就這點事,他不願走,搞得這會兒也在這躺著,天作被地作床,還有那吸血的蚊子做紅顏知己!要不是這樣,他早就躺在家裡溫柔鄉里睡大覺了,也不會牽連咱兩人,在這陪著他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