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想跟著我拍片嗎?
「是是是!」
我滿臉黑線,沒心情和酒鬼爭辯,當即拉了劉遠的臂膀,示意他趕緊離開。
劉遠就像是傻了一般站在原地,推也推不動。
我愣了幾秒,這才醒悟過來,望劉遠的臉色,痴痴傻傻,恍恍惚惚,顯然是沒見過世面的,在他面前的可是名叫李為迎的稀缺生物啊!
想到這裡,我隨意甩開手,不再搭理他。
我走到李導面前,左瞅瞅右看看,只見左側邊是一條筆挺的小道,右首卻是一處鐵柵欄。一點星光的路燈打在上頭,看不太真切,但隱約是暗綠色的。
鐵柵欄後面是幾株桂樹,靜卧在人家院子里,夏日也很濃郁,只是還沒到花朵盛開的季節,厚厚的深色葉子疊得密密麻麻,往下垂,彷彿要跌落在地上。
這條街再無他人了,遠處是筆直到底的幹道,有著幾棟建築物。四處繚繚繞繞,寂靜無聲。
我忽然明白了,原來那燒烤攤夫婦說的醉鬼指的是李為迎,於是那幾份惶惑瞬然化作無限的無奈。
「……一個個,絮絮叨叨,看到老人出事了也不知道幫助扶一把!」李為迎頭挨著消防栓,嘴裡嘀咕著。
我聽了沒反應,劉遠立馬衝上去,伸手將他攙扶住。那李為迎左手攙住對方,右手往劉遠胳膊上一按,哎喲喲喂,劉遠大叫一聲,差點被廢掉一條胳膊!
劉遠齜牙咧嘴叫了一聲。
就算他年輕氣盛,大半個小子,但也承受不住一個老人的重量。扶助貧弱,幫助老人,這還是劉遠心中念叨的真理,只可惜,平日里他是飫甘饜肥、衣食無憂地過來的,也沒有留給他幫助他人的機會,陡然一次切實的實踐,讓他真切感受到骨挫筋傷的痛楚。
李為迎拉了兩把,沒站起來。
他也不知喝多少酒了,滿身的酒臭味卻也掩飾不住了。他靠著劉遠,傍著他手臂的力氣,想要撐住站起來。
這一來酒後力怯,二來劉遠只會傻乎乎站著,也不曾托住他的腋下胳臂,因而李為迎無處依託,沒法站起。試了幾次后,索性率直地鬆開手,將身體往旁挪挪,靠著紅色消防栓坐了,這才抬起頭顱,緩緩地注視四周。
「你是?」李為迎猶豫道。
他見著劉遠,的確不認識他。
「我叫劉遠,是電影學院的一名學生。」劉遠趕緊彎腰弓背。
李為迎不認識他是很正常,可他不認識李為迎,這行也就別待了。他們專業學生,對影視界里各大導演各大演員都要認識得很寬泛,說不定還比我更強上一些,我們這些搞幕後的,對這些知道的沒他強烈,可其他類似視聽部門了不起的人物,卻要長久聯絡。
李為迎聽了,愣了幾秒,接下來望向我:「你同學?」
「您可真喝多了!」我神色淡定,上去搭把手,嘿呀,這李為迎別看他一把骨頭,但身高在那,這把老骨頭忒沉,連我也放棄抬起他了。「看年齡就不是!」
「我說呢……」
「您怎麼喝得滿街都是酒啊?」
「誰喝得滿街了?」李為迎不樂意,他勉強直起身子。夜晚的水泥路面黑黝黝不起眼,李導的衣服也濕了一小塊,地上都是水漬,我想著前段時間下雨的積水也經過白日里烈日那麼當頭的一曬,現在也不會這麼濕潤,再仔細一看,隔壁癱著幾隻酒瓶,東倒西歪地放著,再一嗅,鋪天蓋地的酒氣襲來,心裡就有了定量。
「您大老遠跑這來就為喝悶酒?」我問道。
「哪喝悶酒!」李為迎勃然大怒,他勉力撐起身子,「你別聽風就是雨!搞得和那些無良的媒體一樣,我怎麼就喝悶酒了……我哥們幾個,難得不曾一見,在這裡聚個餐,喝個酒怎麼了?」
「喝酒跑到這荒郊野外了?」
「唉,你不懂!」
李為迎拿手用力撐一下,把身子拚命往後夠,彎肘夠著消防栓,這才沒讓自己滑落。「我們幾個老同學聚會,恰好他們都在這附近,我就過來了……」他看我面露懷疑,不耐煩地揮揮手:「你不懂!你這個沒同學的小子!」
我:「……」
我要是沒同學,那老王算是什麼?社會主義環境下幫扶改造對象嗎?我一個黨姓人士對他這個資本家之子進行盯梢教育活動?
我也只能這麼想罷了,其實李導的話也不算全錯,像我這種早年脫離學校,在社會中摸爬滾打的社會失學青年,哪有什麼同學情啊?不都是胡亂編造的梁山好漢江湖義氣?說不好聽點,就是土匪風格黑惡勢力……
「李導同學聚會?」我懶洋洋問。
「哼。」
「成吧?那他們怎麼把您一個人扔這的?」
「……」
「看來這些老傢伙還真沒良心啊!」
「你說什麼!」李為迎瞬時怒了,他那封建大家長制的脾氣一下子鬧起來,「我自個要出來透透風!」
「喝醉酒還放心您一人出來?」
「我找代駕不行嗎?」
我環視下四周,這暖風薰薰,月頭高高。
除蟬鳴聲響,只剩蛙聲一片。老槐樹的葉子在夜空中招搖,後面院子的一大排桂樹的陰影也沉重異常,雞籠里嗡嗡偶爾兩聲撲扇翅膀的囈語,四下連狗叫聲都不見一個。
「這裡找代駕?」我奇怪了。
「你甭管!甭管!」李為迎揮舞兩下胳膊,臉色不耐煩。
「您之前和誰喝酒啊?」我又問。
李為迎報了幾個名字,這些人中我有認識的,也有聞所未聞的。好半天聽到鄧幸的名字。我和鄧導有過合作,手機里還留著他的電話,心想如果李為迎說的是實話,那大概他還沒走遠,就決定打電話給他,叫他過來撈人。
我招呼劉遠先看著李導,大家也知道喝醉酒的情況,難得讓人放心,發酒瘋的不說,有的看上去好好的,撲地往地上一倒,死了去的,也大有人在。這要是酒後嘔吐,一下子卡了喉嚨,背過去的,也未可知。
劉遠聽到我交給他這個光榮而又艱巨的任務后,臉上展現出奇異的色彩。
其實自從李導報出那些人名后,他就流露出古怪的神色。這也難怪,演員怕導演,又羨慕導演,其實幹導演的,心中也有數,就是給投資商的一個高級打工的,也不該自鳴得意。可劉遠不覺得,現在各大院校當初不是那麼講知識、講道理了,老師上課時也借著讓他們長見識吹噓些大導演、廣人脈,聽得他們心裡發癢,感覺似乎抓到了這些大導演,就有了廣闊前程。
「好!我看著!」劉遠舔舔舌頭,答應下來。
他兩隻眼睛死死盯著李為迎,似乎擔心這糟老頭子會奮力跳起,奪路而逃,把他那點點希望全都報銷。可如果真要他說有點什麼希望吧,他也說不上來,他沒那膽量挾恩圖報,叫李為迎幫助他點什麼,或者給他點角色。李大導演拍的都是大製作,找的都是一流的演員,不說根本就不會答應,還怕會厭嫌他,從此後在圈內沒有好日子過。
可就這樣,他仍然懷揣點願望,他希望能找到一個機會。
「所以要是李導跑了,我究竟是該阻攔呢,還是幫著他跑?」劉遠情不自禁地想。他慢慢蹲下身子,與李為迎平齊著,望著他。
「站起來!」
李為迎忽然發聲。
「啊!」劉遠嚇了一跳,猝不及防地往後一倒。李為迎介於意志清醒和迷糊之間,說句不好聽的,屬於半死不活。他至少沒把自己當碰瓷的,訛上一筆金錢。
「小夥子!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我、我……」李為迎在「我」這個字上打住了,他似乎費了很大的勁,才想起自己是誰,他一揮手,怒道,「你別提醒我,我自己能想起來!我是誰?我是誰?我是李為迎……沒錯,我是李為迎!是個導演!」
他歪著身子,一伸手,食指直挺挺地指向劉遠,問道:「你想跟我後頭拍片嗎?」
劉遠瞬時驚住了。
他從來沒想到命運能這麼好,這天上能掉李導,這李導還能給他介紹工作——餡餅從天而降前還去微波爐里滾上一圈的,還有多少!
「要要要!」劉遠受寵若驚。
「那你站好!」李為迎發號施令。
劉遠砰的一聲,兩腳併攏,雙肩下搭,兩手合在腿縫上,立起了一個軍姿。李為迎滿意地看著他,上下打量一番,他想說些什麼,滿意地打了個嗝,轉眼間又把之前想好的話給扔了。
他兩眼筆挺地往前望,愣了好半晌神,又憋出一句:「真想?」
「真想!」
「不行,聲音太小,我聽不見!」
「——想!」
劉遠扯脖子喊話時,那邊鄧幸從手機中聽到我的消息,連忙趕過來。他還沒走遠,還在這片區域,只是我很難和他形容這條小巷算是那條街。不過也多虧劉遠喊話,我遙遙從通話孔那聽到迴音了,便連忙和鄧幸說:「往發聲的地方走!對,就那大吼大叫的人……」
「知道了!」鄧幸氣喘吁吁的。
不到半分鐘,他就到達現場,一眼就看到坐在消防栓旁邊的李導,瞬間氣不打一處來。他跟我抱怨:「我在桌上就說了,叫他和司機一起回去,他不幹,說要在這裡度幾天假,沒辦法,只能放他離開……唉,還不是那個女演員跳樓的事,看上去他心情不太好。所以我也沒管他,怎麼樣,沒出事吧?」
鄧導東張西望。他也是客套。他是電視劇那行業的,和電影不搭界。只是有時候行業人士吃飯,總能見到李為迎一兩次,他和李導算不上熟。但事到如今,也不能不管。
我剛想回答「沒」字,就聽到李為迎氣哄哄對劉遠吼道:「白日做夢!」
劉遠:「……」
「你說你想拍我的片,我就讓你拍,那我豈不是很沒有面子?!」李為迎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