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吃燒烤
那一天眾人的工作狀態,迥然不同。平常時很難分出高下,可麻煩一出,高低立現了。
心理素質好的,已然調整好心態,全心全意去搞新項目了。涵養不到家的,卻暗自興奮,精神渙散……
曹秀與陳晨的事我沒介入,現在水落石出后,兩女孩也不見得多好受,互相不搭理對方,全然無嫌隙已解的態勢。她們不說話兒,只是低頭落淚,哭得眼皮兒腫了,鼻子紅了。
我招呼所有人上山,剩下的拍攝計劃照舊,包陽陽在片場守著,焦急地往山下巴望,望眼欲穿,不知發生什麼事了。等我們回來,這才面色好看很多。我站在門檻處沒進門,與他說道幾句,小胖則因耍了威風,意氣勃發,對著工作人員頤指氣使。
「怎麼了?」包陽陽問。
「沒什麼,干你的活。」我回答。
「哦。」他回應著。
小包這點不錯,叫他別管閑事,他就真不多嘴多舌,能避免惹出很多麻煩。那倆女孩哭了又哭,人群也漸漸安心了,讓出空檔給她們休息。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到日落時分,這才各自散去。
因為今天鬧著這麼一出事,拍戲也沒太強求,提早兩小時收工,這時候還能趕上夜宵的攤子呢!
我掃了眼手機時間,找陳晨說了兩句。這小子鬼頭鬼腦,人也不笨,經歷今天這麼一出,也知道要放軟姿態,說過兩天會找高盼道歉。「這事我做得不對。」陳晨忙應著話。我看他手裡還忙著活,就叮囑兩句,拿了手機就出去了。
一出門,劉遠這小子在槐樹下等我,他難得沒混入人群,指指不遠處滔滔不絕在講話的幾位年輕演員,擠出笑,道:「我抽煙!」
「哦哦,抽吧抽吧。」我說,這邊不是禁煙區,我管不著,因而客氣地打聲招呼,準備走人。
不料這小子又叫住我。
「我們打算等會去吃燒烤,導演你來不來吃?」劉遠問道。他拿左手在右手臂上彈了下,似乎樹上的槐花落到他的手臂上。
這海拔高的地方不比低處,似乎花開得也比較遲。這附近有農戶,弄了好幾個大的蜂箱,碩大的蜜蜂,嗡嗡地亂竄,徘徊在槐花下,有時清風送來,帶來一股清甜的香味。
此時正值夜晚,槐樹樹枝在暗色的地面上投下老大的一處陰影,上頭月亮冒出來了,很圓很明亮的一輪。
太陽也隱去疲憊的身軀了,原先的那股強烈味道此時變得眷戀起來,灼熱不見了,最早東邊現出的紫色已然黯淡無光,而西邊的霞光仍然發出炭火般的炙熱光芒,竟將周邊的雲彩給烤紅了。
我想了下,答應下來。
因為沒多少事,聚聚也不錯。像干我這行的,就別指望夜晚周末得閑了,都是拼著勁地往前跑。今夜難得有個空,他們說吃燒烤,那也不壞。
劉遠似乎沒想到我會答應,之前也不過出於禮貌,客氣地那麼一說。現在聽我言論,當即愣了一下,不過他反應也快,趕忙和那幾個年輕人說了。眾人都沒料想到,後來又有人提議,說我們索性就把聚會鬧大,獲得大家一致同意。就這樣,幾人去召集其他員工,結果浩浩蕩蕩的,約有三四十人,共同來到山下小集市的燒烤店。人家燒烤店也沒見過一次性這麼多的客戶,甚是尷尬。我們將他們家的食材買得底朝天,後來,食材不夠,就轉二道去其他店鋪家收購,一時間,好幾家店鋪提前收攤,臉上掛著熱鬧而又滿足的笑容。
今天早休市,各家把掛在棚子上的小幌子,小燈泡一一摘下,推著小車往回走。
小燈泡的光芒搖晃地一閃,道路上栽的綠化樹便金光一跳,粼粼點點的。在好幾人才能環抱住的古槐樹后,一老人在收拾地面,他頭髮花白,兩眼眯縫,皺紋就像不服氣般跳出臉面,他把一些碎木頭一點點地搬起到掉落了綠漆的三輪上,三輪車上架個小爐子,賣的是燒開水。他套著一身藍衫,影子一晃,緩慢又有節奏地從樹蔭深處離去。他神色坦然,不慌不忙,腳步也不輕不重,行雲流水得彷彿時間流淌,又如歲月亘古不變。
我不動聲色地打量四周。
很難形容這是什麼感情。
我幼年時不比同齡人,沒什麼可玩的,也沒有太多輔導班,就把時間大量地投入到觀察周遭的景色人物上。這些普通而閑適的人,對我而言,是熟稔的。
我望著老者離去,其他年輕人還在說話,精神頭很足,小夥子們手持燒烤,嘴吹酒瓶;就連小姑娘也拿起杯子,矜持地慢慢倒上那麼一杯。我是導演,我說不喝,也沒有人敢勸我。剩下的人酒精上頭,臉色紅潤,你一言我一語聊天,倒也很愜意。
有姑娘在談最近看的電視劇的。
有小夥子在說「苟富貴,勿相忘」的。
唯有曹秀和高盼,這兩女孩被大家擁過來,希望她們能藉機和好的。可這兩人一個蹙著眉頭死命喝酒,另一位刻意躲得遠遠的,大聲和朋友說話,顯然這些年輕人打得主意都落空了。這些年輕人不比他們的父輩,也不敢多麼深入強迫別人和好,只好不尷不尬的,懷揣「盡人事、知天命」的想法,裝作沒看到兩人的尷尬,各自談著近況。
老槐樹的葉子又密又濃,卻怎麼樣也遮不住年輕人高談論闊的聲音。「導演,晚上回去幹什麼?」席間有人問我,那時候我正在看隔壁鋪的小老闆推著三輪車提前下班,燒烤鋪的老闆娘一溜煙轉到泡沫箱后打電話,她那三歲的女兒在車輪旁蹲著玩小破樹棍兒。
「啊?」我稍微愣了下神。
「我們打算吃完後去KTV轉轉。」那年輕人說。他回頭招呼幾個女孩,有女孩提議去迪廳,結果被劉遠否決了。
「那裡亂得厲害!」劉遠搖頭。
「還是找點人多熱鬧的地方玩一玩吧!」也有女孩膽小,不敢去那些娛樂場所,便提議道。因為有女孩率先表態了,其他想去溜達的也只能閉嘴。而且,經過一天拍攝,大多數的人也不想再鬧騰了。他們口裡嚼著美食,腦子裡都惦記著枕頭,城裡到處都有美食娛樂一條街,什麼場面沒見過?非得要到這偏僻之處蹦迪,又不是個個腦子掉毒品里。
「不去了!不去了!」有人連連搖頭。
還有說出去玩的,得要向女友彙報。「她肯定不讓我去!要她知道了,絕對找我鬧!」那人連連擺手。
這些人拿不定主意,接著問我,之後什麼打算。
我回答說回去對各類表目。外行人可能不太了解,今天拍了什麼戲,每一幕拍了多少遍,中間哪幾條能用,都得當天晚上就給標好,不然隔上三五日了,這些就忘記了。
導演的工作絕非容易。
旁人聽了,都默不作聲了。其間有人開玩笑道:「要不要這麼辛苦?」
「若是我不辛苦了,就只能難為你們多多辛苦了!」我半真半假道。
「……那還是您繼續辛苦好了!」
眾人聞言,齊刷刷說道。他們笑得人仰馬翻,起著哄,就幾個酒量淺的這時候已經紅了臉頰,互相挨著靠到一起,又笑又叫。稍許到分別時,通紅的臉上又流出淚來。
「今朝有酒今朝……嗝!」
「天生我才必有用!」有人嚎啕大哭。原先喝多的,反手摟住他。兩人一邊哭一邊嚎。
「哭!你們都給我哭!」
有個喝多的妹子忽然把盛著酒的一次性杯子往地上一擲,酒水潑了一地,撒起酒瘋。我看得滿臉黑線,好在這燒烤店老闆娘見多識廣,幫我哄騙這幾人,其他年輕人一窩蜂而上,分派工作,女生相伴而行,男的也把睡著的同伴扛回旅店。老闆娘家的小女兒咿呀咿呀在灶台前玩耍著呢,被她老爸一把抱起,擱在旁邊,對著她的臉又罵了幾句,小女孩哇地哭了。
劉遠把他們送到馬路對面,隔著遙遙望著。他跑到已經放下半拉子卷閘門的店鋪里買了個氣球,走到那哭泣的小女孩跟前,彎著腰,把氣球送給她。
小女孩手裡拿著氣球,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有點茫然地瞪大眼,臉上還兀自掛著幾滴眼淚。
那小孩父親忙推卻,臉上訕訕的,鼓著個嘴唇:「不用,不用,別給她!這多不好意思……」
「拿著吧!」劉遠還在堅持。
「那就這麼著吧!」小孩父親又推脫幾下,最後縮回手,推著小女孩的腦袋,對她說:「說謝謝叔叔!快!」
上升成叔叔的劉遠:「……」
小女孩被她父親推著,有點靦腆的,低著頭道謝了。劉遠忙說不客氣,他後退兩步。正巧撞上剛剛回來的老闆娘,她不知道因為有什麼事離開了小下。她看見女兒哭泣的臉,以為有人欺負她,瞬間拉下臉,後來聽丈夫這麼一說,這才放緩臉色,也對劉遠道聲謝。她抱起女兒,親親她的臉頰,對自家丈夫道:「剛剛隔壁老蔡叫我去看一下,說後街有個人喝多酒,在那吐,疑是我們招待過的人。」
我一聽,心想,壞了!該不會是出事了!我們這劇組的人都在這吃飯,要是喝多了,出什麼事,這責任是推脫不掉的。
想到這點,忙走上前去,剛準備詢問,就聽那當家的苦著一張黃臉,道:「怎麼說?」
「哪能呢!」那女的說話大喘氣,有點不耐煩地拍拍女兒的後背,顛著她,對自家丈夫說話:「還不是老蔡眼紅我們的生意?我剛剛過去看了,是個老頭兒,差不多五十多歲了,看起來怪可憐的!我們剛剛接待的,不都是一群小夥子小姑娘?哪有那樣的人!」
「是這樣,沒錯!」當家的忙點頭。
「所以我叫他去報警,找警察,別因為那點事纏上我們。他聽我這麼說,也沒滋沒味的,嘴裡還在嘀嘀咕咕,可不見去管這檔事了……」老闆娘道。
當家的一抹滿臉的胡茬子,琢磨著開口:「不管好!不管好!我們今天生意做夠了,也趕緊把攤兒收一收,回家歇兒去了……」
這夫妻倆決定收攤,開始拆電線,收遮陽傘,把泡沫紙箱一個個摞好。劉遠聽了這話,擦了根煙,在旁邊叼著。他看我還沒走,就問我有沒有興趣去看那喝醉酒的人。
「沒興趣。」我說。
「……說不定是我們劇組的人啊?」劉遠忽然問道,「雖然就我們幾個年輕人在這裡聚聚,但指不定有其他人也來了!這塊也算是城鄉結合部了,附近都很偏僻,唯有這邊,來往人員眾多。這邊商販主要客戶,就是借用附近風景拍攝的劇組!別到時候真是我們劇組的人,出事了,就麻煩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