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服裝色彩與燈光
「我是繪畫出身,進學校后就明白,走上這條路要做好失明的準備!」焦無遠翻著文件,扭頭對我道,「我們那美術學院在國內赫赫有名,學院里教授的視力絕大多數都很低。當時有一位傳授現實派油畫的教授,他的度數達到一千五百度……眼鏡店都不配這樣高度數的眼鏡啦!他找了人,那副眼鏡,還是專門定製的!」
焦無遠用手在虛空中擺出描繪圖案的動作,學著他的樣子,精細地繪了幾筆:「他總這樣繪圖,眯著眼,眼睛幾乎貼在畫紙上……」
我們全部屏住呼吸,似乎那位教授就在我們面前,也是那樣認真又細緻地描繪著。空氣焦灼,彷彿隨著焦無遠的手動而微微顫抖,不料焦無遠猛一收回手指,遺憾道:「那時候我們同學都說,這和瞎了沒多少區別……」
「那現在這位教授呢?」段必勝滿懷興趣。
我也忽然記起,焦無遠說的是他的學生生涯,那離現在,也應該有三十多年了。
「他瞎了!」焦無遠說。
「啊~唉~」
段必勝嘴裡嘖嘖發聲,遺憾之情無需再敘述。我內心也感到沉重和感慨。「視力問題,本身就是目前人類無法根治的一個大問題。」焦無遠寬慰我們,他頭髮白花花的,一綹翻滾的發梢從鬢角落下,他忽然笑起來,很慈祥,「繪畫界、文學界,甚至體育界中的跳水——都是在冒著失明的危險做事……」
他指指自己的眼睛:「我因為一隻眼受傷,更危險,後來視力差,去醫院檢查,才發現晚了!」
我們吃驚不小地注視著他。
「單隻眼睛比雙眼更容易疲勞,很容易瞎,好在我後來轉行做了服裝設計,雖然還要描繪圖紙,可比原來輕鬆許多了!」
「那以後……?」
「不知道!」焦無遠說,「走一步看一步,盡量不瞎吧!」他嘆口氣,眾人皆是沉默,忽然一個驚天地的打嗝聲響起。我們齊刷刷聞聲望去。
只見小胖剛剛放下汽水罐,那是辦公室中的員工遞給他的。他見我們看他,用委屈的眼神回望我們。
啊!小胖呀!
小胖呀小胖呀小胖!
我氣不打一處來,可又不好當眾發火,只能忍氣吞聲,視而不見。焦無遠和同事招呼一聲,眾人皆四散開來,忙著各自的事,不再上前叨擾。另有人接待段必勝他們。這裡五個一攏,三個一聚,兀自低聲說話。
「等等!」焦無遠和我說,彎下腰,取來椅邊的一隻公文包,把它攤在桌上。我的餘光掃見段必勝和秦業二人在說了幾句話后,悄悄地從前門離開了。焦無遠把公文包打開,從裡面掏出一沓稿紙,遞給我。
「我聽說是拍古代武打劇,在飛機上就設計了這些稿紙,現在還沒給人看過,你看怎麼樣?」焦無遠口中念叨。
我應了一聲,隨手接過,稿紙很薄,能透過光來。我對著燈光一張張翻看,每一張都很不舍。
焦無遠用心之極,這些稿子即使不用在這部劇中,也能在其他影視作品中大放光彩!焦無遠用筆很有神,每一根線條都畫得很纖細,旁邊還用細細的筆尖註釋設計靈感與原因。
他細緻地勾勒著,從花紋到袖角,還有腰帶的寬度,適用的材質,搭配的玉石首飾,寶劍箭囊……這種服飾更適合什麼性格的人物?哪種人物適合短打裝扮?哪些適合長袖襦裙?……那些人物或坐或卧,或立或行,個個栩栩如生。影視劇只需展示服飾,無需畫臉,因而紙上只草草畫了個臉蛋兒,眉眼鼻唇皆無,可我總有種感覺,如果給他們填上了神情,那就如同點睛之筆般,人物就活了起來。
我看得很為動容。
他本不必要這麼用心,
因為最初的稿件大多不會直接套用,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的修改。劇組必須依據人物性格和資金確定服飾,然後還要讓演員試穿。如果臉龐兒不稱,身材不符,就要將服飾改了。
若非劇情強求,大多不會讓圓臉身材短小的女孩兒穿上長袖飄飄的宮裝;也不能讓一尖嘴猴腮、賊眉鼠眼的腰纏虎皮,演繹一屠夫大漢……當然,資本流入,資金狂砸下,會有其他可能。
「哪天我把燈光指導叫來一談!」我嘆口氣,把紙掩上,神態認真,「我們需要定下燈光基調,再選擇服裝材質……看看各色服裝在燈光打光下的變化。」
謝天謝地!
春節時被中誠拉過去搞綜藝。
那時候私下溝通,也會用一些燈光了。要知曉,舞台妝容與一般街頭女子的化妝是不一樣的。
因為強光作用,那些漂亮的明星登上舞台前需要應燈光要求,做特殊處理。我們在後台注視這些明星,常覺得妝容濃重到令人不忍直視。有時偶遇,若不是他們主動出口,簡直分辨不出是誰。
這是因為舞檯燈光不是自然光,會給藝人臉上添一層色彩。加之燈光顏色不同,效果也不同。若燈光偏暖色,臉上該用偏黃色的底粉及妝容;燈光偏冷色,化妝也應朝冷色調處理。
任何一個人,頂著一張偏黃色的臉或者是偏藍色的臉,在自然光的處理下都不會怎麼好看,要麼像是病入膏肓的半老徐娘,要麼如同是血口大盆的青面怪獸。因而明星不大樂意在後台接受採訪。未畫舞台妝時還好點,特別是剛匆匆從舞台下來,個個捂著臉,趕緊往化妝室跑,害怕中途被攝像機拍到,被剝奪神秘度和吸引力,由而掉粉。得回到化妝間,把妝容改回來,這才敢在正常光線下接受採訪。
因而某些娛樂小說中。
頂著素顏或者淡妝上台,艷壓他人一頭的橋段,在現實中根本不可能出現。不說工作人員要檢查妝容,就連不按舞檯燈光要求的化妝,效果都極其可怕!
當然,臉上妝容受燈光影響,服裝也一樣。
「服裝的顏色在不同燈光下展現得不同。冷光則會使淺色的衣服偏藍,柔光則會偏黃;不同材質的布料,吸光性也不一樣,做成布料效果也不同。」我說,「我們這邊剛敲定幾種基本打光亮度,具體吸光性還要再商討,希望能留個聯繫方式,之後再校對確認。」
焦無遠點點頭。
他不是怕麻煩的人。
也許有的服裝設計師會故意推脫責任,但他並不是推搡逃避的人。「如果方便,可以招來燈光指導。」焦無遠跟我說,「我上面有個儲物間,各色服飾材料齊全,我們可以邊討論,邊試驗。」
我瞬間大喜,不由自主站起身。
有一些服裝設計師會留下布料樣品,提供給甲方檢查。焦無遠也不例外,他這一做法,給我減少了很多麻煩。
「我能先上樓看看嗎?」我問道。
「當然!」
焦無遠也情不自禁泛起了一絲笑意。他說等等,放下稿件,將它們收好。辦公室里還鬧哄哄的,許多人在竊竊私語,低聲說話,時不時還迸出一兩聲笑聲。
我環顧四周,都是一群精力充沛、青春洋溢的年輕人,臉上掛著無憂無慮的神情,焦無遠給鑰匙管理者打電話。
「好的,他來了!」放下手機,焦無遠推推我的胳膊,於是我就像驚醒般,隨著他朝樓梯走去。小胖看我走動,也放下汽水罐子,他看我的表情,就像是一名頑童剛剛被媽媽拿走新買的玩具,心和手都竊竊朝著放有玩具的柜子延伸,一臉驚慌失措,卻不敢發出聲響。
焦無遠的臉上掛著隨意的神情。
直到這時,他才算是振奮起來,之前他的表情雖然是得體的,語氣是禮儀的,但渾身上下無處不像存在冬日裡的寒冰中,而此時就像是破冰而出的春風,侃侃而談。
「這些布料是我十幾年來收集的。」焦無遠說,「做服裝設計師,還是要懂材質,不能光聽人怎麼說——真實的觸感和別人說的,那不一樣。顏色,也得要眼見為實,書本上的實例圖就那麼一小塊,和真實看的那麼大的一匹布匹有區別。」
我連連稱是。
焦無遠雖然用互聯網,但也不像我們年輕人對網路產生了近乎依賴性的習慣,他只是定個時間,偶爾搜索兩下,習慣性還是用實物對比。
「就如同你說的,真實布料和照片上的顏色不同,有曝光!」焦無遠侃侃而談。
這時候鑰匙保管員從樓下上來了,三步並作兩步,他姓董,年過四旬,臉帶疲色,但很有點精神頭,說剛才在樓下打麻將。
他笑著和焦無遠打招呼,但對我不理不睬,接著說了一大串焦無遠私人事情,類似焦無遠老婆在哪工作、小孩的班主任又有怎樣的背景,他拿別人的隱私來炫耀,彷彿是在向我吹噓他有多麼了不起……一路上聽得我瞠目結舌,這種話題,我以前一直以為只會有女人說。
我幾次想要打斷他的話,可沒時機插口,我著實沒有刺探別人隱私的習慣。
我們轉過樓道,樓梯是老式的木樓梯,陰森森的,踏上去咯吱作響。木頭上不僅留有白蟻的痕迹,更是散發著一股霉味。如果小胖跟上來,大概就會害怕得瑟瑟發抖,這裡太像鬧鬼的現場了,如果燈滅了……恩?燈滅了?
電燈泡閃了一下,原本明亮透徹的樓梯瞬間變暗,只見兩道鬼影一前一後地飄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