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努力與選擇
沒有綠化帶,也沒有高大的樹木,只是靠著牆角種著棵枇杷樹,原本就不很茂盛,斜斜歪歪的,零零星星掛著幾顆青枇杷。
樹下擱著幾盆盆栽,花盆缺了口,也是灰濛濛的,沾著泥土,裡面種的應該是牡丹月季之類,因沒人搭理,荒蕪許久,也衰敗了。唯有葉子上一堆蟲眼和偶爾發了一兩點不起眼的芽,也被路人匆匆忘記。
一位頗有歲數的老奶奶坐在背風處的小板凳上,面前擺幾個籃子剝毛豆,小胖見到她,面上隱隱約約露出點同情。
「大神,魚!」小胖說。
「魚死了?」
我眼睛瞅到小胖高高舉起的塑料袋,顯然在樓下他就產生點膽怯心理,不願上樓。
魚兒在塑料袋裡活潑地抽搐兩下,用實際行動回答我的問題。
「沒。」小胖噎了下,他不情不願地說。
「那又怎麼了?」
「大神,我也上樓嗎?」小胖帶著哭腔說道。沒出息!極度沒出息!小胖不待我腹誹完,又泫然欲泣地道:「那是大神的二伯,但和我沒有關係啊!」
直至今日,我才發現小胖的弱點,前幾天公司沒多大點事,他看上去挺能幹的,可眨眼之間,真實水平就在那展現出來。
「你上次在振燁公司,不是膽量挺大,挺會撒潑的嗎?」我禁不住問道。
「那不是一時膽大包天了嘛!」小胖尷尬。
我陡然醒悟,小胖那次摸爬打滾,似乎用盡他一生的膽量,現在無大事發生,所以又回歸本色了。小胖同志大象身軀老鼠心,我估摸用打氣筒把他膽子給吹大,也得先報廢幾管子打氣筒。
我說道:「魚給我,你在樓下待著。」
小胖頓時一個激靈,唯恐我反悔般把魚交給我了,臉上的喜色掩飾不住,嘴角一直翹著,就差塗個油彩扮小丑了。
這出息的……
我搖搖頭,心中鬱結。想著好不容易雇個助理,就是為他給我省點事,現在可好,還得我自個動手!
沒奈何,一手接過塑料袋,另一手在兜里一摸,隨便掏出幾枚硬幣,扔給小胖,道:「去店裡買點飲料喝吧!別中暑了!」
小胖忙不迭地攤手接了,又將另一隻肥手覆在上頭。他將合攏著硬幣的雙手擺在胸前,彷彿祈禱般。他的兩眼冒著精光。
我掃了他一眼,嘆口氣,拎著塑料袋上樓。小胖傻乎乎站在樓底下。我往上走了幾層,忽然停住了。
是這一家吧?
我腦子有點懵。
我站在原地,停留很久。
記憶太過久遠了,那些模糊的畫面倔強地不願意顯露自己。因為我們這一代同輩眾多,也不大會聚集。
我爺爺那邊有兩個姐姐的後代活著,奶奶那邊也有兄弟姐妹,交往也不多。
這些人想法迥異,活得長了,或多或少有點矛盾,特別是過去那個年代,有些是非很難說清楚,有奔赴前線、殺戮戰場的;有歸田隱居,編書務農的;有站錯立場,流落海外的;有奉獻自我,獻身科學的……曾經炮火紛飛,命運又多半與境遇相關,為避免後人悉數葬送,我高祖父下了一個命令,各房只管各房的事,一代只管一代人。若是哪家不幸,那便是聽天由命,也怨不得他人。
因此,我爺爺只管幾個兒子,與我們孫輩感情不深,我父親對我和張屏算得上親切有加了,但也表明了,到我們這代人的子女教育,他循例不管。但近幾年修祠堂、搞家譜的風氣橫行肆虐,我幾個伯伯隱隱有些動搖,我看的也唏噓不已,不知該如何說道。此時,我站在一張門前等了一分多鐘,吃不準是不是這家。
以前我雖來過,但那時候年齡小,記憶談不上準確。
我咬咬牙,遲疑片刻,最後放棄爭鬥,想著錯就錯了,大不了說是按錯門鈴了,想到這裡,下定決心,硬著頭皮按響門鈴。
不到三秒鐘,門應聲開了,迎面的是二伯母友善的臉龐。她看到我,笑了下,說道:「來了啊?」
我應了聲,然後問聲好。
她又說:「快點進來,防盜門沒鎖,我給你找鞋。」
說完,就打開旁邊的鞋櫃,邊找邊跟我絮絮叨叨說了一些我堂姐和二伯的事。
我點點頭,應了一聲,拉開已經掉漆的防盜門,來到玄關。
「家裡的拖鞋,前兩天洗了些,現在不多!」二伯母彎著腰在找,「你是穿你姐的鞋?還是你二伯的?」
「隨便吧!」我說道。之後,忽然像想起什麼的,叫道:「要不您把魚給接了,我就是來送魚的!送完就走……」
「那怎麼行,好不容易來的!」
二伯母強調地說,面色凝重。她一把將我拽進屋,絮絮叨叨又說了一通,接著嘆了口氣,道:「就這雙吧,你現在也長大了,太小的穿不上。」
她把一雙拖鞋扔在我面前的地上,我答應一聲,穿了。
「還大老遠跑來送魚。」二伯母從我手上接過塑料袋,裡面的魚還在垂死掙扎著。她笑著問了我父母怎麼樣,身體怎麼樣,學業怎麼樣,總算是把禮儀方面的一遍說過了,這才放我入內,接著提高嗓門叫我堂姐,嚷道:「你在做什麼!你弟弟來了,還不出來看下!」
堂姐的聲音從裡屋傳來,她嚷道:「來啦!」
她出門而來,打扮得挺漂亮的,但張牙舞爪,一副瘋瘋癲癲狀。
我也客氣地說了兩句話。
二伯母看了一眼,推搡我一把,讓我進屋內。「你陪你弟弟說話,我把魚放進盆里。」二伯母對堂姐吩咐,接著又轉身入了廚房。
「好嘞!」
堂姐跳過來,滿不在乎的。她問我最近怎麼樣,那什麼什麼的副導演有沒有找我的麻煩。我答應了幾句。
接著,她又重複起之前的八卦了。類似娛樂圈的外圍模特,桃色緋聞。我對這類並無太多的興趣,而她卻有著一顆八卦之心。
她說得口乾舌燥,忽然一停,想起什麼般,調轉話鋒問道:「你知道張健最近在做什麼?」
張健是我的小堂哥,相比起很小時就基本上沒再見面的大堂哥和堂姐,他還和我們在一塊多玩過幾年。
「他怎麼了?」我問。
「唉!去創業了!」堂姐回復,「聽說跑到什麼片場去跟人搬磚!」
「搬磚?」我一愣。
「就是跑腿唄!誰知道在幹啥?」堂姐說。
我禁不住唏噓,想著春節一別,哪裡知道有這等差異。聽到我們的閑聊。二伯母轉身出來,端著切好的西瓜說道:「你們也和他說說,不就是成績不好?再復讀一年也一樣!」
「他那天賦,再讀多少年也一樣!還不如讓他先進去試試,吃點苦頭,就知道了!」堂姐回頭跟她母親嚷道。
堂姐扭頭問我:「是這樣的吧?」
我不好說是,也不好說不是。
二伯母看我一眼,嘆了口氣,她把瓜擱在桌上,挨著椅子坐了,這才跟我們道:「道理,我是說不過你們這些年輕人!但我總覺得,好好讀書沒壞處的!」
我唯唯諾諾地應了。
堂姐一瞥我,我不說話了。
「你們工作辛苦嗎?」二伯母請我吃瓜,紅瓤黑子的西瓜擺滿桌子,我拿過一瓣,她忽然問我道。
要是旁人聽了,長輩如此說話,難免客套,一連串「不辛苦、不辛苦」出來了。可我不願讓他們誤解圈子裡大大小小的事務,恭恭敬敬答了:「很忙!」
「喲!大忙人!」堂姐高叫一聲。
「……」
我努力勸服自己,別和她發脾氣。別看她是個女生,但她比我大好幾歲,小時候我是打不過她的,後來能打得過她時,也知道,不能隨意打架了。二伯母感慨幾聲,其實她們的想法我也很清楚,又想馬兒不吃草,又想馬兒跑得快。
這圈子,吃苦尚且不一定能拿到錢,何況不吃苦的。當真像那些三流公司那樣,搞了幾個女的,做個局,利用些緋聞綁架年輕偶像簽賣身契?那種青樓作風,誰愛玩誰玩,誰玩誰死!黃賭毒這問題,稍微有點腦子的都知道,一點都不能粘惹。
二伯母發表了幾句感想。
堂姐一唱一和。她們出了一大堆無用的主意。其實,外行人對整個圈子是不理解的。審批報備,資金投入,這些東西有時候佔據的分量不比拍攝輕巧。人一旦開機,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時。二伯母聽我如此表述,不住哀嘆,勸我不要做這一行了。
「你們好好讀書,將來考個公務員不好嗎?」她問道。
「公務員沒錢啊!」我隨口答道。
「我看有錢得很,他們灰色收入也多!」二伯母說道。
我笑著搖搖頭,我可不想進局子。
干這行還有個特色,和官方打交道不少,也清楚他們的生活狀態,別信互聯網上扯得亂七八糟的玩意兒。一些在校大學生被教授和專家打幾針雞血,立馬細菌感染,跟傻了差不多。二伯二伯母正是愛好朋友圈營銷號的年齡,不太信我們這些年輕人的話,見我如此,不由心煩,想了幾想,面色嚴肅,對我道:「你也勸張健兩句,讓他別這麼做了!」
「我有什麼資格勸他?」我忽然問道。
「你們是弟兄啊!」二伯母驚道。
「正是如此,我才不便干涉。」我說,「他有他的道路要走!」二伯母和我沒有半點血緣關係,小堂弟也和她關係疏遠。但她還是很關心。她娘家的人相互往來很多,所以不太理解我們老張家各過各的想法。她還是老傳統,家裡的人,總要互相幫幫忙!
「但我總是為他好,我年齡大,說的,他不聽,你和他同一輩,他總會聽你說幾句……」二伯母苦口婆心,她手撐在桌上,滿臉憂色。「我年齡大了,哪裡有什麼指望,指望的不過是你堂姐一個!」說完,指指堂姐。「你們這些兄弟姐妹們,如果好一點,互相幫個忙,總是好的!」
「我說的,他也不會聽。」我搖搖頭。
「你沒說,怎麼知道呢?」二伯母急了,「他要真不聽,我也不會怪你!」
「道理總擺在那。」我說,「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願意聽罷了!」說罷,我搖搖頭。
「我知道你們這代讀書苦!」二伯母急道,「但也不能……」
「您不懂!」我插話道,「如果您問我,出人頭地與讀書哪個容易?我毫不猶豫會回答讀書!你去問張健,他也會回答您相同的答案。」我唏噓了一聲,只可惜,有的東西不是讀書就能解決的。
小堂哥他天資在那,爹不疼,娘不愛!
「他這麼大了,也該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我嘆口氣。
「可他要是努力不過來……」二伯母顫聲道,「他不就被毀了嗎?」
「如果他不努力,他就算復讀,也是被毀了!」我沉聲道。
二伯母似乎不認同,堂姐忽然跳了起來。「好了,媽你也別說了!」堂姐嚷道,「人家張幕好不容易來我們家一趟,你總說張健的事,人家和他是一個媽媽生的嗎?張幕能管那麼多?要我說,就得要他吃吃虧,這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