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爆米花
《黃沙》這部作品上映后,我也曾抱著膜拜的心理觀賞過。
怎麼說呢?
出影院后,就一直勸服自己,別因為劉中悟《鬼才驚絕》珠玉在前,就對李為迎的《黃沙》有偏見——他拍得當真很不錯的,色彩、畫面構圖、運鏡、結構,相當老辣!
不得不讓人佩服,專業學習這行的,潛心研究這部電影,絕對受益匪淺!
要怪,只能怪這編劇,整個故事立意太高,技巧和手腕有限,便顯得太空泛了。
故事的開場是一群人去樓蘭古城考察,陰差陽錯之下拿到一個古董罐子,其中二小子因家中老母重病,就起了獨吞的念頭。趁著夜晚放哨時候,偷偷解開駱駝韁繩,拿了罐子,打算連夜逃跑。沒跑兩步,忽然燈火大亮,原來是起夜放尿的男主發現他的鬼鬼祟祟,前來阻止。
兩人產生衝突,男主阻止二小子上駱駝時,把水囊拽下來。兩人的鬧聲很快將眾人從熟睡中驚醒,大伙兒紛紛從帳內出來。二小子見情勢不對一怒之下,拔出槍支,砰的一響,不知怎麼天上就捲起一場沙塵暴。
等到沙塵過境,人全員無事,駱駝和行李都消失了。眾人眼珠子都直直望向男主,因為他手裡只剩下唯一的水囊。
於是故事就為古董罐子及這唯一的水囊展開的。
單純從影片開始看,談不上令人反感,可這部作品的敗筆在於,李為迎執意相信悲劇會讓劇作立意升華。
因而故事中的男主一開始誰都不相信,甚至懷疑對他一往情深的女主,直到女主為救他,中了壞人的一槍喪命后。他終於幡然醒悟。在所有人圍攻下,將水囊中的水悉數倒在沙漠中。在電影中的眾人與電影院中的觀眾的目瞪口呆中,背著屍體走向遠方。
最後的電影響起旁白:「黃沙是可怕的,在這裡沒有水能奪走人的生命,一滴水也能奪走人的生命。」
如此不合理的開放式結局令原本想大快朵頤的觀眾生生地啃了一口黃沙,眾人呆了三秒,之後揭起滔天大浪,紛紛大罵這是年度最佳爛片!
我當時心中也挺大為震撼,心想神特么的把水給倒了!
你就不能當著別人的面先把水都喝掉嗎?
也不怪乎大量負面評論充斥在網路及人們日常社交的活動中。這時候要是哪個人辯駁一兩句,也會被孤立。
每一年的電影,總有那麼一些腦子不大好使的,會有與大眾不一樣的觀點,並為此自豪。但在這種人人叫罵的環境中,誰也不敢說出誇讚的評論,否則能被罵到幾千條。
各類營銷號、公眾號、UP主紛紛冒出頭,影評、雜談如雨後春筍、紛紛冒頭。
一開始是在叱責李為迎糊弄老百姓。
後來成痛斥洗地狗。
……
先前是理性分析整部作品敗筆。
然後是吃瓜李為迎成長過程中是否受到什麼心理創傷,不然怎麼拍出這麼喪盡天良的電影。
……
初時是怒叱:「李狗,還我票錢來!」
後期,語言的浪潮由此揭開,先是有一人在影院片尾處狂呼:「看這種片,我們不如在電影院吃爆米花!」
這個人的狂罵被人用手機拍下,投放到各家短視頻網站中,短短半個月里流傳點擊超過四億。加之有人惡搞,準備一大堆爆米花和塑膠玩偶模擬電影場景,於是二創的熱度揭起,各大網站不停吐槽,不斷魔改,甚至被人改成鬼畜、MAD,成千上萬地流傳,一度各大網站的首頁都被這種二創和衍生視頻佔領。
網民紛紛群起吐槽:「李導,你太讓我們這些粉絲傷心了,我們本沖著你主導的《黃沙》去的,結果我們只看到了《爆米花》!」
「李導,為什麼電影改名為《爆米花》后不提醒我們這些粉絲呢?我差點以為走錯片場了……」
「《黃沙》是什麼?我們只知道爆米花!」
「爆米花!爆米花!爆米花!!!」
……
「爆米花」黨在很短的時間內齊聚一堂,聲討赫赫,很快地凝結成一股強有力的力量。加上錢明偉在之前與朱實的網路鬥爭中慘勝,率領著他幾十萬粉絲大軍洶湧而來,狂揮手中的旗幟,高喊口號,搖旗吶喊。也許是那幾天吵鬧太凶,各大影院紛紛貼出告示,示意影迷不要在影院內做出破格之舉,不料這一行徑,引發各類反作用,被網友延伸到剝奪他們言論自由權上。
只聽眾人高呼:
「憑什麼禁止爆米花!」
「我喜歡爆米花!」
「要爆米花不要黃沙!」
……
李導對此的反應是——把手機關機了。
「聯絡不上。」江老爺子在飯桌前打了幾遍,皆是忙音,知道是關機了、他口中喃喃:「原本還想替他出出主意呢!」
接著他扭頭問我:「李導近日的手機都打不通?那你們怎麼聯絡的?」
我和他解釋。其實這段日子,李為迎都是在電視台度過。
「晚上有事就打他家的電話,白天直接在台里找他。」我說。
江老爺子點點頭。
他看著廖致知道:「看來哪天我要往中誠跑一趟,親自和他談一下。」
我不做聲了。
之後雙方吃吃喝喝,口味不多提,但菜還是很有分量很樸實的。飯飽后,我藉機想回家,被他們給拉住了。
黎小雨的爺爺奶奶、江老爺子、焦無遠、廖致知和飯店的主人湊了一桌麻將,幾人輪番上陣,說玩八圈,後來又加了四圈,直打得昏天黑地,我腦袋裡都是骰子旋轉和牌九被推到桌上的聲響。
我覺得心煩,就領著黎小雨到門外玩。這家飯館還有個小孩兒,一丟丟大,腆著肚子在平台上放尿,他看到黎小雨,咧嘴笑了幾下,黎小雨嚇得哇哇叫。
這小子最後也被他奶奶抱回去了。老奶奶再次出來后,攆著母雞回雞籠,這些雞咕咕亂叫,甚是慌亂。還有那些晾曬的衣服、板凳、爐子……紛紛被收走。
老人經過時,咣當一響,原來是哪個架子翻倒了。夕陽漸漸落了,天邊是紅黑的一片,連牆壁上都染上金光。
我遛了一圈黎小雨,終於把她送回給她那因打麻將滿臉疲憊、精神氣不足的爺爺奶奶。黎小雨跺了跺腳,臉色忿忿。
直到天色泛黑,廖致知招呼我出門。此時樓梯上一盞小小的燈亮起,店主拿著鑰匙撥弄掛鎖,開了綠漆鐵門,送我們出去。他再三提醒要注意安全,這才把鎖給重新掛上,落鎖回家。巷道內傳來幾聲狗吠。我回頭望望,這真是雞鳴聲息,歸家靜謐了。
黎小雨祖父母在低聲說話,時而有那麼一兩句尖刻的爭吵在空中盪起,混著附近哪家住戶中女人睡夢中的呢喃。街道旁邊又一株月桂樹,腳下道路的影子越來越深,蔓延到不知處的彼端。
我們在巷口道別!
那幾位都無精打采,彷彿有許多事要做。他們的影子在月桂樹下亂晃,就像群魔亂舞的妖怪。此時,廖致知終於說出邀我來的原因,他神神叨叨的,也彷彿鬼怪般,說要帶我見一個人。
他引著我神神秘秘地往前走,一直來到步行街。我心裡瞬覺不妙了,想起以前被段必勝騙過,去見那什麼珍嫂崽佬亂七八糟的娛樂場所,因而心中不爽,一步步挨挪著。廣場上人聲鼎沸的是一大堆老太太帶著孫子在溜滑冰,車輪上五光十色的光芒擦著地面一閃而過,孩童歡快的聲音傳入耳間。
好在廖致知沒有往深巷子里跑,而是熟門熟路地找到一扇側門。他領我進去,在電梯里打個電話,我們出電梯后,一條筆直的走廊通向遠方,我以為我們還要再走上一截路,不料靠近電梯最近的那個門開了,裡面出來個中年男子,他滿臉絡腮鬍,見到廖致知,陰沉個臉道:「來了直接上來,打什麼電話?」
廖致知不能答,哈哈乾笑兩聲。那人讓開門,請我們進去。
這個人我也認識,是中誠電視台的員工,叫做洪建。
我們被迎入房間,又穿梭幾步,來到客廳,茶几後面的沙發以及屋角擺放的椅子坐滿人,七男二女,方怡就坐在沙發上,玩弄手機。
她看到我,放下手機,站起來笑了一下,遠遠沖著廖致知開了幾句玩笑。其他人一窩蜂而上,圍著廖致知說話。她似乎也不想等到什麼回答,或者說,不期望著什麼,彷彿剛才那段對白只是為了融入人群,而不顯得自己另類般。做完這一切,她就決定讓自己重陷入孤寂。
她重新坐下,不是靠窗戶,也不是靠燈,不是在一眼無際的黑暗深淵,也不在燈火輝煌的寶殿王座……只是在最普通的沙發上,很舒適的位置,然後又翹起一個不太好看但依舊很舒適的二郎腿。
我來到她旁邊,問了一句好,接著彷徨四顧。
方怡看出我的心思,懶洋洋道:「他沒來!」
「誰?」我不動聲色。
「當然是顧游山……」她還記得前幾天的事情,不過沒在這個話題延伸下去。她把手機甩開,手就搭在扶手上,俯爬上頭,像貓一樣看著我,「我也有自己的生活,不是什麼事都告訴他。」
她狡黠地一笑,忽然站起身。我記得這一天,她穿著一身很舒適的寬鬆衣裳,沒有戴耳環,只戴著條細細長長的銀色項鏈。她的腕上還戴著兩串古玩,一串像是佛珠,一串則似乎是綠翡翠串的,中間鑲了點暗紅。
「而且今天我是介紹人,如果讓他知道我把這麼好的機會介紹給其他人,他可不是要把我吃了?」方怡說。
「介紹機會?」
我的疑問剛剛冒起,廖致知就從人群中火急火燎地鑽出來,他扯住我的胳膊,著急地說:「快,我跟你介紹這個地盤的主人,沈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