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錄像帶
一時間各色電話打來的,有孟波,有物業。物業管理員給我發簡訊,表示有個老瘋子來鬧事。
「開著一輛麵包車,裡面裝了個大喇叭,對著樓頂又吵又叫。」物業在簡訊中詳細地描繪事實。
我不由心驚膽戰,也不知道李為迎從哪兒得到的消息,忽然跑到我租屋的樓下。雖說我那棟樓,住的幾乎都是外來打工的,多數時間樓內無半點人物,更何況白天的,但也不妨礙有少數家庭婦女及平日上夜班的。
這不是擾民嘛!
我勃然大怒,建議物業報警處理,於是沒多久,就收到警方的通知,要我到場當面處理情況——我簡直怒不可遏了,把通話音量調低,撥回那個號碼,壓低聲音質問李為迎道:「你究竟想怎麼樣?」
李為迎嘿嘿冷笑著,也不答我。
我心裡惱怒異常,幾步走過大床,重新來到窗檯前。
外面還是陰沉沉的一片,唯有積雪白得刺目,白得那麼明亮!
為了我的三緘其口,李為迎終於說話了。「還記得那天小孟請我們的事嗎?」李為迎問。
他的話再次把我拉入了回憶,我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天夜晚的場景。
檐外懸挂的燈和燈下蓬鬆松的老貓,暖氣熏人的室內,外面的冷風裹著鵝毛大雪敲擊著玻璃,飄到燈下就像夏夜中的飛蛾。
我抬頭看看窗外,現在已經沒有下雪了。雪停后的街道顯得更冷了。
「他找我來,是想算計我去當藝術顧問。」李為迎語氣陰險,「我不想單獨去做某件事,要拉一個人,必須要拉一個人一起……」
他桀桀地笑,陰險的聲音在手機的另一頭飄蕩,我禁不住脫口而出:「難道不是崔白夜老爺子的節目嗎?」
手機那頭陷入沉默。
房門外咣當幾響,爸媽高談論闊的聲音鑽了進來。我一個激靈,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告訴自己,小聲說話。
「當然是!」李為迎狡黠地說。
「那為什麼非要找我?」我小聲嘀咕,心中滿是疑惑。
「你這個與中誠電視台打過好幾年交道的人都不參與,我又怎麼能信任他呢?」李為迎回復道。
他那邊又傳來幾聲凄厲的怪笑,就像是貓頭鷹在樹林中的慘叫又或者什麼其他的種類的鳥雀。警官從李為迎的手裡搶過手機,又語氣嚴肅說了許多事。
「你還是回來一趟!」警察同志嚴肅地說。
那一刻,我忽然痛恨起世界中還有調查這種浪費時間的東西了。
李為迎接過手機,笑吟吟對我喊了幾句,接著對警察說:「不要緊,他馬上回來!」
我心中正疑惑著,他忽然打開車上的有聲喇叭,震聾欲耳的喊聲從手機通話孔吼出:「張幕你這個偷懶耍貧的小子!工作!工作!——不許睡懶覺!——不要躲著不見人!」
這下,門外再也不能聽而不聞了。
我握上圓形的黃銅把手,衝出裡屋。客廳的人齊齊朝我扭頭。
「我有點事,得先回去一趟!」我沖眾人點頭。
李為迎怒吼聲如同狂風暴雨般,依舊在我的腦海中回蕩。我套上鞋,耳里聽到爸媽在跟李觀水解釋,說這是他們的小兒子。
我急急匆匆出門,街道上的寒風刺骨冰冷,遠處有挑貨郎的梆子聲噹啷響了兩聲。
我趕回租屋,這時候李為迎已被請到派出所,物業的人沖我好一陣抱怨。
他們的臉上掛著驚恐慌亂的神色,顯然沒見過這種怪異的場景。我在他們的簇擁下和李為迎見了一面,他一手托腮,百般無聊,在和警官閑扯。
過不了多久,孟波趕到了,還有其他的一些員工。
於是事情傳開了,小道消息不脛而走,連郭台都來問我。「你有什麼反對的想法嗎?」郭台問。
我有很多反對的想法。
可是誰也不在乎。
郭台努力做說服我的工作,老王聽聞后,也打來電話嘰嘰喳喳說了一大堆話。就這樣,郭台大筆一揮,親自批示,我拿著條子就去了《圍爐夜談》做導播。郭台似乎完全忘記了,我不是他手下員工的事實。
李為迎臉上掛著得逞的陰險笑容,就像個卑鄙小人,他的手插在兜里,與我說道:「看吧,費那麼大的勁,瞎折騰些什麼?」
我心裡暗罵不止,可也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在孟波的引領之下,把導播室的人認識了個遍。甚至那位胖乎乎的正在休產假的女員工也溜達過來,我們握了個手。其實我並不歧視女性,懷孕這是生理機能,個人責任與社會責任相結合,見到了幫一把,也是應該的。可自打作母親后,就成天把母親偉大掛在嘴邊的,就有點令人厭惡了。
這位女員工就是這樣的人——修了個齊耳短髮,圓鼓鼓的臉,塗著鮮艷的口紅,見我第一句話就是:「對不住了!但懷孕……母親是偉大的!」
我恩恩啊啊了一陣,心想這話不能反駁,不然連我老媽都罵進去了。只能忍著不悅,聽她在那海闊天空,胡說八道。
她離開后,工作組其他人員就把儀器操作教給我了,怎麼推,怎麼截,倒很歡快的。我一開始對這玩意兒很抵觸,可實際上手感覺不大難。
「你很有天賦!」導播廳的另一位小平頭,沖我比個大拇指,毫不吝嗇地誇讚。
我正想虛偽地推託兩句。就聽遠遠來了一道聲音:「那當然,你別看這小子,以前可拍過電影呢!」
我瞬間臉色大變,只見李為迎走進門,懷裡還捧著滿滿當當的大紙盒。他把它交給我。「拿著!」李為迎吩咐道。
我心裡不情不願的,想著難道他是想讓我當苦力,背後里折騰我,這才拼死拼活地把我招收進來?
「可要是那樣,他就該讓我管道具!搞場務啦!」我心中又想。
「這小子我很看好他!」李為迎把紙箱交給我后,依然氣喘吁吁的,他乾瘦黝黑的臉上還殘留著幾道汗痕。他低下頭,伸出胳膊,就用羽絨服順勢擦了一下。
周圍的員工齊齊圍上來,原來那些坐著的,現在也全部起立了。
李為迎和藹地笑了一下。他這人其實挺不苟言笑的,平日流淌出來的,那是發自肺腑的壞笑、陰笑!偶一為之的刻意的微笑懸在他臉龐,怪誕不已,令人膽寒。
他指著我說:「這位小兄弟,我很看好他,希望大家能看在我的面上,多多關照!」
我心中不住打鼓,心想,完了!
然而那些員工卻紛紛應允,臉上掛著激動的神情,顯然是把李為迎當偶像了。還有幾個人來拍我的後背顯示友好,打得我一個踉蹌,差點沒把我手裡捧的紙箱給撞掉。
李為迎笑著和幾個人打招呼,又說了些勉勵的話,這才彎腰準備離去。他來到門前,拉開把手,我捧著手裡的紙箱,心裡有點納罕,覺得不知道這玩意兒要送哪,就叫住他:「這東西做什麼的?」
李為迎回頭,朝我招招手:「給你看的!」
我一低頭,導播廳里的其他人都圍上來,觀看紙箱里的玩意兒。
「這是我能找到的全部了!」李為迎道。那些導播廳內的員工紛紛伸手去撥動明顯是影視相關的磁帶還有錄像帶。我看到冊封口取紙上標的編碼,一下子意識到這些是什麼了——「這些是《圍爐夜談》直播過程中的錄像帶?」我忍不住問道。
李為迎笑了。
接著他的臉被一道更重的陰霾給籠罩,他沉吟片刻,做出回答:「有些已經被錄像帶清除機洗掉了!這些被空出的帶子,給其他數字磁帶的攝像機循環使用……好在最早的那批還沒來得及處理,我給你擱在這裡。」
我心裡不是滋味,低下頭,望著紙箱里那堆黑溜溜灰呼呼的物件。
「中誠聽說這件事,打算把所有的內容拷貝下來后,再當廢品處理掉。」李為迎又說。
我能理解這情況,一般來說,電視台錄製的節目都有母帶作為記錄和備份,放在檔案管理部門。可隨著時間推移和保管失誤,會造成部分記錄永久地消失了。
「以前大家都有帶庫,可佔據地方太大了,一年年的,累積下來就光拿房屋做儲存了!」李為迎道,「這不大好,我和你們台里的領導談話了,聽他們說,最近中誠有意向把以前的帶子處理掉,但為了記錄和保存,決定做數字化處理,這裡還有個移動硬碟,那是拷貝好的,你可以先看看——這檔節目實在存在時間太長了,從VTR帶到後來的數據流磁帶,以及現在的數碼儲存……怎麼說呢?還是有不小的震撼!」
李為迎唏噓了一下,四十年的節目,不僅從質量內容上,記載記錄的媒介上,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導播廳的眾人聽后,臉上都露出一副自豪驕傲的神情。李為迎的嗓音卻如同浸入松柏下的古井,波瀾不驚、蒼勁荒涼。他用滿不在乎的語氣道:「這也是時代的進步!」
我低頭去看那死沉厚實的紙箱。「以後一塊小小的晶元,就能記載更多的歷史和資料了!」我說。
李為迎點評道:「形式只是承載,不過內容可千萬不能忘懷!」
他瞟我一眼道:「別的人不看倒沒關係,可你這接替做導播的,不能不靈活運用,分不清這檔節目的畫面切播形式,以及節目內容方向的變化。」
導播廳眾人連連點頭,彷彿很認同李為迎說的。
李為迎又吩咐道:「你這幾天,可千萬把這四十年的錄播大致看一下,至少要清晰這裡面的變化,還有技巧,這對你大有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