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簽約
如同有個膀圓腰粗的小巨人在咚咚跺腳。我從裡屋探出腦袋,以為是某個暴厲恣睢的兇徒在門外掄鎚子。
「什麼事?」
我未免有點心慌地問。
媽媽正喜滋滋往大門走。「兒砸啊?沒有和你說?」老爸從廚房探出腦袋。「什麼?」我一臉疑惑。「沒有和你說?」媽媽也忽然停下腳步。我搖搖頭。夫妻雙方互相對視一眼,然後指責對方。「我以為你說過了!」「明明是你說,會跟阿幕說!」
夫妻兩人差點吵起來了,張屏從沙發上站起。兩人一下子停住了,齊齊扭頭望著他默默朝門口走去,目的地很明顯,他準備去開門。「我去開門!」媽媽吩咐道,他制止住張屏,手往沙發上一指,滿臉憂慮,「你先回去坐著!」老爸也趁機跟我解釋:「你哥他今天要簽約,他們公司來人……」
我瞬間領悟。
張屏最近混在娛樂公司,他也想當藝人,估計偶像之類的。我雖然厭惡這行,但也沒什麼資格阻攔人家。
「哦,我知道了。」我說,「我待在裡屋,不出聲就好。」
媽媽恩了一聲,急匆匆往大門走去。
老爸沖我比了個手勢,意思是明白,按我的意思處理。張屏看我一眼,不吭聲,站在原地。他似乎挺帶有情緒的,但總不說出口,誰又知道呢?
我往後倒退幾步,回到裡屋,關上房門。
前方是窗戶,沒有拉上窗帘,遠方白茫茫的一片積雪,天空是陰沉的,近處是草坪上那兩個並排立著的小雪人,兩個小雪人肩並肩,誰也看不到誰,多麼令人揪心!可它們的臉上掛著笑容,彷彿感覺不到痛苦般。雪下綠蔭點點,濕漉漉的小草搖頭晃腦,路人經過時,都會忍不住在旁邊停頓一下。
我望著雪景,心裡感慨萬分,沒想到張屏這麼大年齡也要混成社畜了!
正躊躇間,門外凌亂的腳步聲紛沓至來,接著是幾人相互問好的聲音。
我忽然起了興趣,躡手躡腳離開窗戶,悄悄靠在門后,將耳朵貼在門板上,聽客廳里對話。那位到訪者自我介紹,自稱李觀水。
我立馬掏手機上網搜索姓名。
瞬間「李觀水」的消息鋪天蓋地出來,從網友的各路罵聲上,我就可以看出此人的確有能力,他是大地公司的頭牌經紀人——其他的人只能算得上經紀助理,相比起打掃、買飯、送水果的「服務型人才」,此人相當會鑽營,眼光獨到,知道哪些片子會火,哪個作曲家擅長寫歌,時時和他們打好招呼。就算藝人不樂意,他也強行逼送他們去合作,事實是,總不出乎他的意料,捧紅了不少人物!
我細數他旗下帶過的出名藝人,有足足十二個,不由心中感慨,從業十多年能帶出十多名藝人,這絕非運氣可說!
我正暗自佩服,給葛君發了一條簡訊,打聽李觀水的情況。
網路虛假橫行,妖言惑眾,葛君也是大地公司的經紀人,同僚之間難免有所耳聞,這些點評,可信度自然要來得更可靠。
不一會兒手機就震動了,是葛君打來的電話。我迅捷按掉,回他簡訊道:「不方便接電話。」
那邊遲疑片刻,發簡訊問我情況,我不作答。
好在過了半晌,他終於回復我一大截文字:「哎,大神,李觀水是我們公司的頭牌經紀人,帶過一大堆藝人。他看人很准,為公司簽過二十九名藝人,沒有一個不火的!他在半年前,把手頭最後一個藝人交給其他經紀人,自己空手,什麼人也沒帶,現在無所事事,只是拿著年薪養老,我們公司老總也不生氣,經紀人們私底下也在傳,有說老總看他功高蓋主,刻意打壓他的;也有傳聞,說他攢足錢,準備提前退休了,不過這些都是猜測,做不了准!我也有猜測,憑我和李觀水打交道時的觀察,他這半年雄心勃勃,意氣風發,完全沒有半點退休的意思。我們老總也不是妒賢嫉能的人。我感覺吧,可能他和老總之間有交易,說不定過不了多久,要給公司推出重頭戲的藝人!」
我一面掃過葛君這一大段混亂的文字,耳里聽到李觀水信誓旦旦向爸媽做保證,要張屏簽合同。
「我一眼就看中了,他跟著我,我一定能把他捧紅!」李觀水發自肺腑、擲地有聲的腔調從門縫裡鑽進來。
「如果他現在簽藝人,那會是什麼意思?」我發簡訊問道。
「那一定是要力捧啊!」葛君迅速地回我。
我沉默片刻,沒說話。
我陷入沉思,可腦中一片空白,像是被吸塵器抽空般,只覺得空白一片,再也不能思考任何問題。
不一會兒,葛君的簡訊又發了過來。「大神,你怎麼好好問這個?」葛君問,「難道你親眼看見他簽藝人了?」
自從我幫了朱傑然一次后,他就「大神」來「大神」去的亂喊,原先我制止過幾次,沒制止住,就隨他去了。黃老闆見他如此,也跟著效仿,當然啦,他堅稱說是學黃老闆的,所以起源不知道是誰。
「……」
「天啦,看我撞破了什麼?!」
「你什麼都沒撞見,我也什麼都沒撞見。」我回復道,心裡雖然多了些憂愁,但理智也再次恢復。
張屏是我的孿生老哥,雖說我不大看好娛樂圈偶像明星這種職業,但我並不會幹涉別人的職業,我現在唯一擔憂的,是他,或者那個李觀水從什麼人那裡聽說我今天打聽的消息,從而對他的前途產生影響。
而現在這「什麼人」就在和我「聊天」。
「今天我問你的事,你不要說出去。」我吩咐道。
「當然!」
葛君答應得很爽快,接著他又拋出了另一個問題:「為什麼大神你會知道?難道他想簽你?」
「扯淡!」
我對這行業沒興趣。不說晝夜顛倒、大起大落,這玩意兒咱也有,主要是面對公眾的假裝,藝人這玩意兒,是需要龐大天賦的,所以我不大喜歡。這不像幕後工作者,像導演編劇小說家之類,對天賦要求就沒那麼高。
當然,可能有的人會反駁我這種觀點,那是他們努力不夠,導演、編劇、小說家這些,都可以通過努力來彌補,唯獨藝人,努力必須有,但這種努力,恰恰不能全然彌補一個人的天賦。
再加粉絲那些空洞浮誇的愛和莫名其妙的恨。
我搖搖頭,我到底有多麼想不開,才會選擇這種職業?當然,按老王的意思,我這就叫職業歧視!可我以為,這屬於個人的職業選擇傾向。
「哦,忘說了,黎冰兒也是他簽的!」
「……」
葛君仔細敘述這件事:「她是那麼美!那麼會說話!我瞧,李觀水一定看透她了,不然也不會帶上幾天,就交給其他經紀人了。不過她是那麼美!就算大神你不原諒她,不喜歡她,那也沒關係,只要粉絲喜歡!李觀水一定也是看到這點,所以才捨不得她,不直接讓她離開公司,而是交給其他人,否則,對公司來說是一種損失!」
葛君毫不吝嗇他的甜言蜜語,那些甘糖般的液體流淌下來,險些讓人無視其毒藥的本質,可惜的是,我識破了它。
「哦。」我說。
對於我這萬能回復,葛君再無其他辦法了。他心思機巧,知道我不願意再談這麼個人,就把話題引到別的上面去了。他發簡訊道:「先前見大神這麼問,我還以為他偶遇大神,想要簽下來。現在看,是沒有這個緣分啊!說起來,排除那些手頭簽約有老藝術家的經紀人,他在行內能排上第二!真是不巧!」
「那第一是誰?」我禁不住好奇地問道。
「顧游山!」
「……」
「他帶的藝人不多,但個個都捧成了神仙級。以前的周蘊,還有現在的方怡,哪個說出去不是一等一的,年薪上億?」葛君感慨道。他看我不答,故作玄虛道,「說起來很奇怪啊,竟然沒人想簽您啊!我看您的相貌才華,都很適合在娛樂圈混呀!不知您有沒有心思……」
「誰說沒人想簽我?」我淡定地回復。
「!!!」
葛君回復我三個感嘆號。
而我的思緒回到過去,那時候我剛剛穿越過來,沒想到一眨眼就遭遇過這麼多事了。正唏噓著,葛君問道:「什麼時候?」
「差不多三年前。」
「誰呀!!!!!」
「哦,顧游山。」我回復道。
「……」
葛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只能回復我一串引號,我心中不禁愜意,舒坦極了。我對娛樂圈這種亂象早就不滿了,這些人怎麼總是想當明星偶像啊!受粉絲歡迎固然可喜,但沖著詐騙,扭捏造作,他們就不寒磣嗎?「我對這行沒興趣。」我說。
「為啥?」
「當導演不好嗎?」我反問道。
葛君回答不上來,傳統說法,當然導演好,導演畢竟是中層幹部,藝人就是打工人。可問題是這幾年輿論宣傳,還有「夢想」之說,騙了多少人?多少青少年不要命地往這個行業趕?!這行業不是不能出人,只是付出的代價太高,不是常人能夠支撐起的。
我對此心知肚明。
而無數人天馬行空,飲鴆止渴。
葛君這才稍稍回過神,發了一大堆表示惋惜的話:「哈哈,人各有志,不可強求!擇業萬萬不可勉強!」我答應一聲。葛君也不再提想挖我跳槽的事了。
說話間,忽然又來了電話,我低頭一看是不認識的號碼,隨手就給摁滅了。不料這個手機號碼沒隔幾秒就又給我發來簡訊,上頭寫著:「小子,我現在在你家門口,你再不接電話,就別怪我擾民了。——李為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