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聰明人
如果不是孟波,我聽到李為迎的大名,立馬就把通話掐斷了。可他說的實在可憐,因此也只能同意——答應見上一面。
李導與我的淵源能談到去年,當時高風引薦,我見了他一面,當時,我們的立場相反,我們與杜亞站在一個陣營,他與反對杜亞的,站在另一個陣營。
雖然,我們雙方,算得上都是被杜亞「綁架」著的。
我到現場后,卻後悔了。
顯然我不該出現在這裡。
我們約定的是在中誠電視台外的小飯店會面,這裡孤僻偏遠,人煙稀少,外頭還有個小茶園,平時也不見人在那走動。這時已是冬天,更是人跡全無。可李為迎是個大名人,生怕被人發現了,便不肯出門,戴著厚厚的口罩,壓著一頂鴨舌帽,直到進入包廂內,才肯把它們摘掉。他摘下帽子后,圍著我轉了兩圈,咧嘴怪笑道:「果然是個聰明人!」
去他的!
我心想我是不是聰明人又與他何干?就聽李為迎跟孟波道:「讓這小子去做導播,我就干!」
「什麼?!」
我瞬間跳起來。可孟波在一旁苦著臉三言兩語把話說了。
他放低姿態,跟我解釋道:「不是馬上春節到了嗎?台里想請李導去做藝術總監,他總不答應。現在我們軟磨硬泡許久,他才微微鬆口,意思很簡單,就請你去打下手,去做下導播……」
我心想做導播還算是打下手,那電視台里沒厲害的職業了……事實上,它就是一個極其厲害的職務!
「我沒那個本事!」我怒道,「誰愛誰去做。」
孟波還想勸我,我揮揮手,只想揚長而去。孟波死命地拽著我的羽絨服,讓我不能輕易離去。
「試一試吧!什麼事都該嘗試一下!」孟波央求道。
「不試!」我果斷回答。
可能有些人不知道導播是幹什麼的。
在電視節目的拍攝過程中,多數採取多機位的拍攝方式,目前至少有五個固定機位和一個游機。各路視頻信號傳輸到「視頻切換台」中。而導播的職責,就是在所有拍攝的畫面中,利用「視頻切換台」,選取不同畫面、不同機位的鏡頭,挑選出最合適的展現給觀眾。
因此這個工作的性質也極其複雜,輕鬆的,只不過是動動手指,隨便切換的頻道就好;可要認真了,那技術含量極高,既要指揮攝影師拍攝,又要提醒主持人台本和鏡頭位置,同時還要在須臾之間選擇出最優畫面,把它傳送給觀眾——他必須是個才思敏捷的藝術家!
我不相信李為迎找我去,只是讓我當個打雜的。
「為什麼不去?」孟波死死拽著我,焦急道,「你不是拍過電影嗎?現在又跟著鄧導學習,這玩意兒應該綽綽有餘啊!」他語氣沮喪,滿臉疑惑。
「導演和導播根本是兩回事!」
導演不過是根據劇本鏡頭,展現想要的表達方式,再把這個幻想與理念通過剪輯的方式給整合出來——很多導演並非親自剪輯,他們會找到優秀而熟稔的剪輯師。「你這檔節目不會是直播吧?」我不太懷希望地問道。
「直播!」孟波說。
「不去!」我繼續掙扎。
如果說讓外行人去當導播,僅僅是火山坑,那麼直播節目的導播,就是地獄了。就像我之前所說的,導演更多是畫面的構圖,拍攝完后,靠剪輯師折騰出最好的畫面;但導播不僅需要導演的能力,更需要有剪輯師的能力,知道什麼時候切,怎麼切最好,除此外,精神高度集中,以避免突發問題,音樂、燈光、現場導演的安排、嘉賓的入場和退場、運鏡,切入,攝像機位的上下調整。如果是一般節目,還能在後期慢慢修飾,不過是二小時的節目折騰個二十四小時罷了;可現場直播,沒有給人重新修正的機會,直接把人送進斷頭台中,不給時間地「一刀切」啊!
「這職業需要極其敏銳的天賦及技巧!」我毫不猶豫地抗辯。
「……你是個聰明人。」
李為迎笑吟吟地在旁邊煽風點火,他找了個杯子,在包廂里繞了幾圈,才在桌子下面找到一盒金屬包裝的物品。
他彎下腰,拆開酒瓶,給自個倒了一杯。接著他又不看我,斂住笑,低頭細細觀摩著手中酒杯,接著品嘗什麼美味般眯起眼睛,將杯子舉到嘴邊,輕輕抿了一口。
「我不是!」
我繼續抗辯。我腦子又不是不好使,如果聰明就要被人白白拉去做苦力,那我當然是個傻子咯!
李為迎瞬間咳嗽起來,似乎被酒給嗆到了。他的臉扭曲了一下,露出個厭惡的神情,彷彿他剛剛喝了一口發酸發臭的酒。
可接下來,他將杯子放下,幸災樂禍地看著我,笑道:「沒關係嘛,可以慢慢學!——離春節還有段日子呢,我看這個儀器呀,或者其他的,都能學出來!」
他一拍巴掌,對孟波說:「小孟啊!你把歷年電視節目的拉片單給他,讓他學學,總有點用處!」
「好!」孟波答應道,接著他又那頭對我:「是這樣!誰都有第一次嘛!李導都說了,你特別聰明!」
聰明個大爺!
我心中忿忿的。
「怎麼樣?去看看!這可是個提升資歷的好機會。」李為迎興趣盎然道。
我當即嘿嘿兩聲冷笑,心想不再和他們爭執,只想出門。孟波看出我的心思,急急忙忙拉住我,跟我解釋,說這不是電視台為春節準備特殊節目。
「是一部有四十年的長壽檔期。」孟波嘀咕,「崔白夜老爺子的《圍爐夜談》,他今年脊椎出了點小小的問題,要動點小手術,他那手術排的檔期就在春節期間……」
我心想,那又與我何干,嘴中嚷道:「主持人去做手術,管導播什麼事?」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了!《圍爐夜談》我知曉,只不過是個訪談節目,可這春節召集李為迎來,難道只是為了一個普通的訪談節目?再者說了,從來沒聽說過主持人做手術,就換導播的!
「哦,導播休產假了!」孟波回應得很客氣。
「……」
我心想咬定青山不放鬆,死活不肯答應一句話,直到尋著一個機會,在他們的圍剿堵截下從包廂溜出,匆匆逃跑。
我一路跑,一路心中惶惑,不知所措。心想這天下又非捨我其誰,為何又對我不依不饒?
這事我後來和王明后說了,老王反應很奇特,他奇道:「說你去,你就去嘛!有什麼大不了?」
我心想,他腦子絕對是被坑了!
我跟他形容了許久,王明后仍是沒有明白導播和導演的區別。在他看來,我學的是影視,那導演和導播就該都懂!
「都是一個道理,拍拍畫面,放出來。」老王說,「影視學的不就這玩意兒!」
我:「……」
我長吁短嘆許久,決定不和外行人說話。
正巧蘇庸行託人找到我,說是和蘇夫人聯名請我和廖致知吃飯,為我們上次送他回家道謝。蘇庸行是個地道的實力派演員,也沒有引人矚目的特意行為,家就住在一老小區內,平日出行也就片場家庭二點一線,連他孩子都是自個上學的。我本想拒絕,但廖致知答應下了,那我就不好推卻了。
我們是在他家小區附近的飯店吃飯的,夠不上星級,但菜肴也很美味。
啤酒可樂輪了兩圈,蘇庸行忽然說:「你聽說過崔白夜?」
我瞬間一臉警惕把杯子擱桌上了。
蘇夫人看了看我,不動聲色。
「認識。」廖致知說,「上周還見過面……」
「聽說他要住院了?」蘇庸行喝了口啤酒。
「唉!老毛病,要做脊椎手術!」廖致知嘆口氣,「他年輕時就有的問題,日夜勞累,之前就打算拖到退休時再處理,沒想到觀眾很熱忱,不希望《圍爐夜談》完結——當時中誠電視台放出風聲,說要終止這檔節目,引發幾萬人在網上留言,聯名請願……他們私下開會,最後和崔老商量,返聘他繼續主持,這手術也就拖延下來了——到了今年秋天,他感覺怎麼樣都不大好,現在連坐也坐不下來。他女兒覺得這不是個事,就拉著他去醫院。醫生說了,必須做了,以後做手術的風險會更大,就這樣他的子女找到領導,說這樣不行……」
說到這,廖致知又重重嘆了口氣。
「敲定手術時間了?」
「恩,在大年初四。」廖致知說,「可得先修養了,除夕就搬過去住院。」
「那節目怎麼辦?」蘇庸行問。
我手握緊玻璃杯。蘇夫人連忙插話道:「節目的事,可以先中止,等到老爺子回來,也沒關係!」
廖致知還沒搭話,蘇庸行卻搖頭道:「電視台里的情況,你不懂!同時間段總要播放節目,崔白夜這一住院,必然有人要頂替他,你總不能等他出院,又把頂替的人給攆走吧?這以後誰還願意來頂職?就算偶一為之,也不會用心主持,三心二意地應付,不待崔白夜回來,這檔節目的口碑就給毀了!」
「難道就不能事先跟人說好?等老爺子回來,就把主持人的位置還給人家?」蘇夫人問。
「說好肯定要事先說好!只是別人未必肯用心!——現代人,都是利己的!」蘇庸行搖搖頭。
這對夫妻兩一唱一和,不給別人說話的機會。廖致知也不住順著他倆說話,我心中一陣好氣,心想,廖致知只不過是東風電視台的主持人,說起病情來,還能說是尊重老前輩;但話題都轉向帶班了,難不成這裡頭有鬼?!
可我心中這麼想,卻不能說出口。期間蘇夫人又看了我一眼。
「那就多給點工資!」蘇夫人建議,「總有人願意來!」
「這電視台外頭來的,倒也可以,不過是短暫的應聘。」蘇庸行道,「台里的,未免難堪!雖說崔白夜六十有八了,也不知道能在電視台里干多久,但現代人壽命高,活個八九十也是正常,那還有十幾年的往來。依我對崔白夜的了解,他不會欺壓別人,但也不排除電視台那些人惡意揣度,借故欺壓別人。如果是普通的欄目,恐怕還不會鬧出這事情,但崔白夜這節目,存活了四十多年,牽一髮而動全身啊!」
蘇庸行嘆了好大一口氣,仰頭看天花板上明晃晃的吊燈:「觀眾要求本來就高,來代班的要承擔很大的壓力,一不小心惹怒了觀眾,風言風語四起,這幾年,中誠電視台麻煩重重,經不起折騰了!所以如果我是他們台的領導,更傾向於外聘員工,就算這段時間反響不太好,也不會覺得對不起本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