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破門而入
沒有應對過這種大場面的,不只是我,副導演是中誠電視台某個中層的親戚,因為種種原因被安插到鄧導的劇組來,此刻,他和司機一起蹲在馬路牙子上,渾身發抖。「冷嗎?」
我靠近時問了一句,說出口就後悔自己多嘴。
「不冷!」副導說,上下牙齒髮出相擊打顫的聲音,「我只是怕!」
司機大叔抹了一把腦門子上的汗,在這大冬天,他都出汗了。
「我不進去!」司機說,「我簽合同時沒說要做這些事!我家裡還有錢,還有些房屋拆遷的補助款……沒必要冒險。」
他的臉色鐵青一片,聲音像是冰凍的一樣。
這兩人並肩而坐,凝視遠方。遠處傳來幾聲狗吠,在這茫茫夜晚,倍顯寂寥荒涼。車隊員工已經收拾好東西,在進行最後一次清點。鄧導走過去,說了幾句話,低聲道:「都準備好了嗎?那就上吧!」
那一刻的感受很奇妙,彷彿時間被拉長了般。我的眼前都是灰黃色的牆和破碎的瓦,接下來是一層層的樓梯和不斷往上挪動的鞋子與腿。我的目光再望上挪,那棟自建房的屋頂露在月亮下——三層樓高,外面晾曬著衣服被子,還有破爛的盆壺之類,被系在塑料袋裡頭,懸在晾衣桿上。窗戶油膩膩地布滿灰塵,透不過似的,裡面隱隱約約現出點白色的光。
鄧導又一招手,後面的人集體擁上去,經驗有素地圍著門框站好。演員統籌站在門的一邊,離它很近,而副導演還在樓梯上,一手扶著鐵欄杆,他搖搖欲墜,似乎就要坐倒。
我的腦海里冒出對屋內場景的幻想:牆上塗滿各種油彩噴漆的塗鴉,幾個濃妝艷抹、奇裝異服的年輕人分散在屋內四周,有靠著桌子彈吉他的,有趴在地上畫畫的——那是一個圈套著一個圈的油彩畫,飽含抽象藝術的分割系統。門的正前面,有個精瘦的年輕人蹲著在啃西紅柿,酸甜的瓤兒隨著液體慢慢滑落,滴在地面上;屋內的正中央擺著一把椅子,門一打開,就能看到一個臉上帶傷疤的老大坐在上頭等著我們,梳著高高的大背頭,像抹了髮油似的,手裡還拿著把手槍,用槍口抵著頭髮摩擦幾下,那動作一定很帥!
在我想象時,演員統籌已慢慢伸手推了下門。那是一扇木門,掛鎖式的,後面用插栓反鎖了,輕推之下,只是微微晃動,就堵塞住了。他比了個手勢,眾人會意,一時間幾個大小夥子衝上前朝著大門就勢一踹。
鎖閂被力道沖飛,房門旋即大開。一伙人亂團團地擠進去,我也隨著人潮湧入,定睛望去,徹底回到現實。
只見不大的房屋裡密密麻麻擠了五張上下鋪的床,裝飾普通,鋪著有些骯髒的床單。靠牆立著一排柜子,頂端擱著一些大包臉盆。
我們下午開除的那四人,兩人床鋪兩人椅子的,圍著一張木椅打撲克;還有一人,倒在上鋪的床上玩手機;迎著窗戶,有個小年輕正對著鏡子自戀地梳頭髮——牆角的板凳上還坐著個格格不入的老人,手裡正拿著竹條,兩眼無神地直視牆壁,一旁的地上放著幾件竹編織品,類似籮筐、藤籃,上面蓋著塊髒兮兮的藍土布,盛著秤砣和紅辣椒,有隻大紅冠子的公雞從竹編的籠子里冒出頭,咯咯怒叫。
幾人見這群抄傢伙的人進來,全嚇得叫起來。
這小屋裡人數雖不少,可面對二十多個手抄傢伙的壯漢,哪裡還有反抗能力?
畏畏縮縮的眾位屋主將身軀隱藏在空氣中,手持利刃的侵略者肆無忌憚地踏入土地。那老人哆哆嗦嗦的,緩慢站起來,顫歪歪問道:「你們做什麼?!」
演員統籌一個箭步衝上去,拉著老人安撫去了。
接著鄧導邁著緩慢的步伐走進來,他張望了一眼屋內,一言不發,他的目光緊緊停留在一個掛著深色帳幕的床鋪上。帳子合攏著,看不清裡面。這一切顯得很怪異,在初冬的夜晚。
鄧導來到帳幕旁,停留片刻,然後果斷地一把將帳子揭開。
我原以為小朱會被反綁著扔在其中。不料,那裡頭側頭躺著一個乾瘦的年輕人,吸著一個透明塑料瓶——鄧導一把將帳子重新拉上,厲聲道:「不在這裡!」
他大踏步地走出門外,這時候副導演也磨磨蹭蹭扶著鐵欄杆到樓梯頂端了,他看到鄧導,露出個諂媚的笑容:「鄧導!」
鄧導不說話,從頭旁邊迅速穿過,快步下了樓梯。屋內的人你望我、我望你,後來也跟著下來了,只留有幾人還在那屋內,以防萬一。
我下樓時,鄧導正靠著車子在抽煙。他算不上是老煙槍,只是偶爾抽上一兩支……我靠近,聽見副導在後面問周叔:「要不要報警?」
「不用!」周叔道,「鄧導叫我們撤,也是為那老人考慮,這收容,也是犯罪,可老人那麼大年齡了,又是偶然租住在這兒……很不容易,找警察怕折騰,一時受到驚嚇,把命給折騰沒了!」
葛君快步趕來,口中驚呼道:「那、那現在怎麼辦呀?小朱沒有找到……」
直到這時,我也才隱隱發覺不對了。
我之前在車上就給唐仲夕發過簡訊,按他個性,怎麼樣也該回復了。可現在不僅朱傑然毫無音訊,連唐隊也半點消息全無!我拿手機掃了一眼,的確是無簡訊無電話回復,不由覺得奇怪,問葛君道:「唐仲夕能聯繫上嗎?」
「什麼?」葛君嚇了一跳。
「我剛剛給唐隊發簡訊,他沒回。」我實話實說,「要不你給他打一個電話?」
演員統籌聽了,也微皺眉,點頭道:「打一個好!別又失蹤一個!」
葛君聞言,心裡又是一跳。他不樂意打這個電話,眼淚又下來了。他啰里啰嗦說了一大堆,內容很簡單,那就是朱傑然已經失蹤了,要是唐仲夕在有事,他當即就不活了!
話說到中途,演員統籌聽不過去,插了一句:「你不給他打電話,他就不會失蹤嗎?」
葛君不能答。良久,他爆發出一陣哭聲,吵吵鬧鬧說寧可被騙死,也不願意麵對悲慘的現實!我見他吵鬧,心煩下給唐仲夕撥打電話,果然被掛掉了。
我再一借拿葛君的手機,撥了過去,嘟嘟兩聲后,電話也被摁滅。
「別哭了!」我說,翻看葛君手機的通訊錄,「你手下藝人今天沒其他行程吧?」
「沒呢!」葛君嚎啕大哭。
我沿著通訊錄中的孫哲號碼撥過去,也沒有人接。夏侯古璽的倒是撥通了。「有點事問一下。」我對電話那頭說。
手機這頭鬧哄哄的聲響顯然把夏侯嚇了一跳,可他迅速冷靜下來。當詢問到其他幾位成員的下落時,他顯然有所遲疑。不過他很快把孫哲的情況說了。
「這麼晚,他應該睡了!」夏侯解釋道,「他自從被責令反省后,一直睡得很早。」
我示意演員統籌給我看一眼時間,現在已是夜晚十點半。在小城市,或者是年歲頗大的職工看,這是個酣然入睡的時辰。不過相對娛樂圈行業,卻是熱鬧異常的工作時刻——鄧導這劇組不算,他算得上朝八晚六,偶爾加點夜場,別具一格。
「那其他人呢?」我發覺到漏洞。
夏侯沉默了一下,這會兒連葛君都發現不對勁了,連忙搶過手機,哎呀媽呀地哭訴起來:「寶貝兒,你說我對你們怎麼樣呀?我對你們夠好了吧?你們怎麼可以這麼對我!要是你們看不上我,跟老總說,把我辭了吧!」
夏侯不能答。葛君又哭道:「我到底是做錯什麼了!要經受這樣的折磨?小朱到底去哪了,你就不能和我說嘛!你們是藝人,我是經紀人——我們本來就是一體的呀!我不幫你們,還幫誰?現在鬧出這麼大的事件……」葛君啜泣起來:「連唐唐都不見了!」
那邊演員統籌見事有轉機,連忙通知鄧導。鄧導聽了這話,隔著微弱的星光朝我們的方向望來,他把手往下一放,卻被香煙頭燙了一下,疼得甩了兩下手。他將煙頭扔掉,緩慢走過來,問情況現在怎麼樣了。
葛君還在哭訴著。夏侯這個年輕人,為人正直,聽到葛君這又哭又鬧,顯然不知所措,也不清楚該怎麼辦。一股腦把實話說了:「唐隊還在,他只是不接你電話。」
鄧導:「……」
葛君:「……」
夏侯:「我……」
「告訴我!」葛君一秒變臉,怒吼道,「唐仲夕在哪?!立刻!馬上!」
夏侯乍聞此時,知曉失言,立馬也把手機給掐斷了。葛君知曉這背後有蹊蹺,不依不饒地打電話,持之以恆地力圖把夏侯給逼出來。可這年輕人,也不知道在哪兒學會為朋友兩肋插刀的梁山泊好漢氣質,死活不接。葛君就回到車內,示意鄧導同意讓他先回公司一趟,看能不能逮住這小子,來一場逼問。
鄧導也滿口答應,車輛還沒開,副導去叫司機時,葛君的手機忽然響起,他拿著手機跟我們說:「肯定是那小子回電話了!」
說的不錯,果然是他手下的藝人回電話。
可是不是夏侯,而是唐仲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