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下山
幾人身影紛紛走遠,我、老王和江采舟留在原地,面面相覷,良久不知該如何舉動,顯得十分傻愣,這時候王明后提出一個猜想,說那叫聲是從蔡月貞小姑娘家響出的。王明后實在善心,遲疑提議道:「要不我們跟上去看看吧?」
江采舟強烈反對,他說道:「村支書鄧幸導演他們叫我們下去等……」王明後面露不耐煩,還想發話,江采舟連忙打斷他:「要是他們等會有事吩咐我們,找不到人怎麼辦?更何況那聲音實在嚇人,也不知道是什麼?!」
王明后瞬時怔住了,我也不覺發獃。那聲音不像是人類發出的,更似是哪裡的惡鬼。我們此時站在山道上,因為之前在蔡月貞家閑聊耽擱的時間,又時值完全沒有到達晝夜持平的春季,身後是遠山張望,暮靄沉沉,彩雲悠悠。飛鳥轉回,夕陽即將西下。下午的陽光熱烈而輝煌。
金紅色的光落在山道上,竹葉被曬得彷彿皸裂,腳下的黃土中盤踞著植物的根和碎石頭,黑黃相間的蟲蠕動身軀。
「……不會是什麼特殊怪異的動物吧?」王明后認同我的觀念,驚詫說道,「像貓頭鷹,老鷹,狐狸之類……」這僻遠山村,野生動物比想象中的多,難保有很多保護動物,是動物園中看不到的,就算有叫聲,也必然與我們常人想象的叫聲迥然不同。
「你家貓頭鷹、老鷹、狐狸這樣叫聲呀?」孰不想,江采舟出言譏諷。
「……」
老王一時無言,忍著怒氣不發作,沉聲道:「我家沒養保護動物!你說說看,這聲音是什麼?!」
江采舟板著手頭算:「越是體積龐大的動物,發出的聲音也越大,若按剛剛聽到的,不是老虎獅子這樣的龐然大物,那也只有人了……」
我:「……」
老王:「……」
我心臟猛地往下一沉,小江分析得不無道理。可如果體積那麼大的動物出現在這裡,怕是不太現實。這縣政府天天宣揚保護野生動物,大型的都登記在冊了,來之前尋找資料,也沒聽說過這村裡冒出過什麼老虎獅子棕熊等等,可要是人……我實在想不出會在怎樣的境界下發出這樣的聲響。
「這、難道是……」
老王再次躊躇了。江采舟落地有聲,開口道:「學長,這事別管了!天要塌了,地要陷了,都跟咱們沒關係……不是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嗎?想想看,要是我們出事了,叫人幫忙,除了自家老爸老媽,爺爺奶奶……還有誰能指望?就拿叔伯舅姑來說,天底下為害死人搶人財產的事有多少呀,犯不著為別人操閑心……我們來這裡是幹活的,不是救死扶傷,也不是捨己為人……要我說……」
「老王,上!」我厲聲對王明后說。
王明后愣了幾秒,當即眉開眼笑,道:「好,走,一起啊……」
我們沿著山坡往上走幾步,江采舟在身後大叫:「喂!我說的聽沒聽到,他們都讓我們留在下面了……」
「你愛留就留!」老王回頭,「我就不愛聽你說的!」
江采舟當即愣住了。
王明后說完就瘋狂大笑。
我們沿著山坡往上跑,那時候年輕,體力好,蹭蹭蹭幾下就攀到坡頂了。江采舟看來也不願一個人留在樂老師的住處,不近不遠地跟著我們往上走。剛到村口,就見村民一陣慌亂,老的,小的,婦女,都躲在屋子裡,隔著窗戶往外看。有不聽話的小孩子又叫又哭,被抱在懷裡哄著的,有的被按著腦袋怒罵的,彎彎曲曲盤旋的黃土盡頭傳來男人狂怒的叫罵和吆喝聲。正巧村支書家的兩小子用胳膊肘夾著小奶狗快速地躍過柵欄。
老王忙拉住他們。
「怎麼?」大一點的小傢伙將眼睛一橫,陰陽怪氣地問。他弟弟也停住腳,不耐煩地用鞋子蹭著地,彷彿鞋底有泥巴。
「問你一個事,上面怎麼了?」老王有禮貌地問。
「出事了!」
「出什麼事?」
「我怎麼知道?」小男孩不耐煩地說,「他們又不讓我看……不過,大概是死人了吧……」說罷,把眼睛又是一橫,顯出點狡黠的味道。
老王手一松,臉上有些茫然,大概不知道遇到這情況該怎麼辦。
小男孩拽回自己的袖子,臉色不耐煩,問:「還有沒有事啊?沒事我先走了!」王明后這才恍回點神,連連說:「好好好……」小男孩他弟弟比他矮一點,臉也更圓點,同樣的皮膚黝黑,不過看相貌倒長得很相似,罵道:「煩人!」弟弟被哥哥推了一個大踉蹌,他哥大罵:「我再聽到你罵人,揍死你!」
王明后:「……」
遇到這小孩,老王也不知說什麼好,他摸了摸鼻子,目送兩小孩離開。這麼大孩子,天然的對年長者有厭惡情緒,個個認為比他們大幾歲的糟老頭子們討厭得很!
「快回去!快回去!別在外溜達了!」之前把我們送上山的司機老李的老伴隔著綠油油的紗窗對我們說道。她的小孫女一點也不聽她話,把臉擠在紗窗上,用手指去捅窟窿。她奶奶看見了,「嗐」的一聲,右手輕輕拍在她手背上,接著左手發力,用力扯下她胳膊,把她從窗台上抱下來。小女孩愣了幾秒,發出鋪天蓋地的哭聲來。
那兩個男孩答應一聲,拉著手匆匆忙忙跑掉了。老王覺得有戲,湊到紗窗那和老太太說話,她抱著孫女,不想哄她,又不得不哄,揣在懷中上下抖動著,一邊哦哦哦的安撫,一邊和老王說道:「快走吧!你們快走!」她又用方言說了兩句話,可惜我們聽不懂。忽的她渾身一抖,像是生氣,眼裡彷彿發出光來,王明后情不自禁地倒退一步。就聽她大嚷:「造孽喲!那群賭徒又來了!」
王明后聽得膽寒,江采舟更是誇張,伸手搓手背,用尖細的聲音說:「媽呀,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喂,你說像不像柯南啊?」王明后也抖著聲音,扭頭看我,「我們走哪死哪的,上次找剪輯師遇情仇,這找個鄧導拍電視劇還有殺人?這、這不大對勁吧?」說罷,他跺了兩下腳,像是凍壞了。
「恩,柯南同志,您說得對!您該注意點了!」我說。
「滾!」老王惱羞成怒了,迎面就想揍我,「你以為你沒責任?!」江采舟好奇在旁邊問柯南說誰,可惜沒機會回答了。因為我剛剛躲過老王的攻擊,就看傅長生背著一個人往這邊跑,鄧導和樂老師在一旁扶著,氣喘吁吁。那個小姑娘歪著頭趴著,渾身是血,蓬鬆凌亂的發梢上有腥臭粘稠的鮮紅液體,顯是嚇傻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同樣嚇傻的還有老王,他一下子僵住了,伸出的拳頭一動不動,忘記收回。
「你們怎麼在這?!」鄧導見到路旁的我們,厲聲說道。可顯然他也沒心情追究我們的責任。他扶了一把因為腳崴差點摔倒的傅長生,邊跑邊跟我們說,「快過來!和我們一起走!」
當下不再遲疑,我們三人連忙跟上,就見浩浩蕩蕩的隊伍往山下趕,後面忽然又響起一陣喧鬧,幾個年輕氣壯的男人憤怒的叫聲此起彼伏。傅長生彎著腰,背著蔡月貞,穿過竹林,一腳一滑。
這竹林雖是綠油油的,可根底灑了些午後太陽的金光,附近又悶,透不過氣來。走至中途,腥臭味道更顯濃重,沿途有蒼蠅循味鑽來,在女孩蓬鬆的粘著血水的頭髮上打了幾個旋,幾乎要落在傅長生的睫毛上。女孩這才有了靈魂般,伸手僵硬地揮了兩揮,忽然嘴一咧,哇地一聲哭出來。
江采舟捂著嘴,幾乎欲嘔。
老王一記「天馬流星拳」正中他後背,推搡他快點,他這才忍住。在我們這裡,除蔡月貞小姑娘外,他心理承受能力最差。那時候我們忘了,傅長生和鄧導有一把年齡,已經見過生離死別了;而我和老王,外表雖如此,但心理年齡是成人了,也經歷過事,蔡福松從電視台樓頂墜落到現在也不出一年。
「快走,快走!」王明后催促著,「下去開路!來!我和你一起!」
江采舟勉強把噁心感給壓下,扭頭問我們道:「我們現在去哪?」
「下面空地!」傅長生背著小姑娘,在春寒料峭的季節熱出一頭的薄汗,「你們先下去,我去叫車!先把月貞送出去,不能讓那群壞人逮到了……」他看下鄧導,說:「老大哥,只能拜託你了……」
鄧幸導演一點頭:「交給我吧!」
我們幾步一踉蹌,總算滑到山下。後來想著,其實路程也不算遠,跑下來半小時也不知道到沒到,可當時有江采舟那個動不動喊累的豬八戒,這路程跑的個個心慌。
到了山腳下,傅長生把小姑娘往地上一放,喘著氣就撥通手機。也不知電話那頭說了些什麼,氣得傅長生跺腳:「叫你來就來!」於是不多時,之前送我們上山的老李就出現在我們面前。村裡人說他開車去進貨了,可現在,他神情不安地看著我們,猶猶豫豫不敢上前。
「老李,你把車開來,送這幾位去城裡!」傅長生吩咐道。
他看了一眼天空,帶著腥臭味的汗水從他的額頭滑下,他伸手擦了把汗,又道:「那些賭徒都瘋了,都不是人!這下子做出傷天害理的大事,誰都救不了他們!」鄧導鄭重地點點頭,道:「你們應該報警!」
「已經報了!」傅長生苦笑一聲,他拉住鄧導的手,「事到如今,也不瞞你了。車是我叫老李開走藏起來的。你已經好多年沒回來,村裡生活又無聊,好不容易來了個外面來的人,希望有點人氣,所以才把車藏起來,能多幾天聊聊,倒不是因為錢……」他說到這裡,遲疑了一下,哀求道:「千錯萬錯,是我的錯,鄧大哥,請你別介意!看在這孩子無辜的份上,把她帶走,她媽媽已經不在了,村裡也沒人能保護得了她,一個賭徒被抓了,下次還有賭徒過來……」
他緊緊握著鄧導的手,喘著粗氣:「把她送的遠遠的!遠遠的!才能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