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紙醉金迷
胡偵探這番提點對我們並無多少幫助,我回到大廳后瞅著一個機會把這事跟老王說了,王明后還沒咽下去的可樂差點噴出來。
「不至於吧?」王明后愣住了。
「那你給老胡去個電話,他跟我把話交代后,就說有事要回去了。」我說,一伸手按著桌布,那白花花的蕾絲桌布從邊緣落到桌腳。
王明后低頭看手機,的確信號不好。
「難道江老爺子不讓他們現場直播把信號屏蔽了?」他嘟囔一聲,扶著桌子站起來,「好吧,我出去打電話!」
我重新坐下,聽那些娛樂圈大腕在那一個個吹牛,周遭的記者媒體們露出既羨慕又奉承的神情,他們似乎聽得渾身無力,拎著食物的筷子也懸在空中不動了。
其實這些話多半是假的,動不動上億的收入,大多進入投資商的腰包,導演最多拿個幾百萬,演員稍微高點,再加上七零八落的稅收——當然,這是正經導演與正經演員。從開拍到放映,正常片子慢則二三載,快則七八個月,平攤下去,當真沒多少錢。
可人總以最惡劣和艷羨的心理懷疑別人,特別是娛樂圈、媒體界、投資行當。這其中,人人慣用偽裝的虛榮來欺騙他人,虛假的誘餌一旦投下,聞著腥的魚兒就來送錢了。
因為大家都在作假,所以揭露真相的,寥寥無幾。
在座的人紛紛伸直細長的脖子,東張西望,像一隻只水潭中打滾的蜥蜴。席間一隻只怪獸血口大盆,匍匐跌倒,時不時血水交融,時不時又堆著假笑,說些顛三倒四、虛虛實實的話語。他們拋下一個圈套,用這個圈套再騙得其他人跟他們一起扔套環,這層層疊疊,像是一個個小時候在公園玩耍的套環遊戲般,擺上些一尾紅色小金魚的玻璃器皿,易碎而鮮亮,小朋友在界外,拚命夠著身子,將竹圈拋出。
我對這情景有些厭煩,一邊厭棄他們的作態,一邊也只能默認地陪他們演戲。
不一會兒,王明后握著手機從外頭鑽進來了,戇頭戇腦地往四周一張望,奔到我耳邊小聲說:「剛接到高風的電話。」
「什麼?」
「高風的電話!」王明后不解地道,「我剛出門,來電顯示就有了,我挑最近的撥過去,以為是胡偵探,不料是他!」
他遲疑片刻,又道:「雖然電話號碼早就給他了,可我還以為,他永遠都不會撥過來呢!」
王明后這麼說著,用手扶著桌沿慢慢坐下,滿臉的不理解,就像一個大學生忽然走上社會。
高風是目前國內知名的青年導演。雖說導演這一詞,前面要是加上個青年,就和侮辱人格差不了多少。可高風確實年輕有為,他拍戲認真,水平也高出同齡人一大截。李為迎都看好他,說他有前途,就算目前水平差點,也就差在眼界上。
「高風邀我們去聚會。」老王邊看手機邊道。他撩起大衣下擺,把手機塞進裡邊的袋子里。
「宴會?」我說。
「可不是!」王明后道,「說邀了好幾個大導演等我們見面。你說說,我們和他哪熟了?這早不來,晚不趕的,偏偏這時候邀我們去,又說他老婆想見我們……」
「……他老婆?」
「去他的!連女人都拿來利用了!」王明后忿忿道。
王明后抱怨幾句,仍是滿臉堆笑去赴高風的約,我們找到吳處儒,說有事,得先回去。吳先生還說了好一番客套的挽留話語,滿臉可惜地放我們走了。
但事實上,誰也不在意我們。
記者有他們的任務,各路人馬有自己的算計。我離開前,抬頭一望,吳曼琳坐在人群中央,一言不發。
高風約我們在宜南路見面。這個地方給我有不好的感受,顧游山的大本營金唱公司在這,谷巧曾經開的培訓機構也在這。
我們到時,他站在馬路旁邊,他身邊的,是他太太。
高太太年齡不過三十齣頭,生著張圓臉,滿臉堆笑,一對眉毛尾梢尖俏,朝雲霄刺去,一雙酒窩也擠出虛情假意的意味。
「我可想見你們極了!」
高太太輕飄飄朝我們扔下這句話,便拿她那雙冰涼的小手來捏我的手。
她的眼睛有著如玻璃的冰冷質感,在這麼個寒冷初春的時候,仍舊套著一件繪著牡丹花的綢緞旗袍,只不過在外披了一件白大氅,乍一眼望過去,很有舊社會的氣息。我握著她的手,手心也冰涼膩滑,我情不自禁地打個哆嗦。
我急忙把手撤開,可她像是更急忙似的,鬆開手便往後退一步,接著仰頭朝後對高風道:「可巧我這面見到了,我也心滿意足……你之前說的,給我買只口紅,我要挑上次說過的色號!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嗎?」
顯然高風是不大記住口紅的色號,一個大老爺們,這也難怪,他的臉上瞬間露出尷尬而又懇求的神情。
他說道:「我忙,沒工夫陪你去挑,對不住了,你自己看看,要什麼先買,錢就刷我卡上!」
「你的卡?你的卡在你手上,我怎麼刷呀!」
高風聞言又是一陣尷尬,摟住他老婆的后腰,在她耳邊又說了一些什麼話。他老婆只是搖頭。他沒個辦法,把衣袋裡的卡塞到他老婆手裡,道:「這你滿意了吧?」
高太太又是狡黠的一笑,眼中閃爍著滿意,就連笑容都帶著幾分俏麗和真情實意了。
「那好,你們談!」高太太對高風道。接著,她又扭頭看我們,說:「我見過你們了,也算滿了一個心愿!可巧,想陪你們說幾句話,衣服都換好了,新買的!妝容也是新塗的,花了我好幾個時辰。可剛來,高風他媽媽就打電話來,說他爸晚上血壓忽然高了,她嚇得心臟跳得厲害,要送他去醫院。這黑燈瞎火的,讓老人互相扶持著去醫院掛急診,我這也不放心,就和他說好了,見你們一眼,我就走,去帶老爺子看病……」
高太太踏著一雙高跟鞋,立在街邊的界沿石上,站得那是既高又穩。
她身高並不高,我目測了下,穿高跟鞋也不過一米六附近,可見實際身高只有一米五幾。高風高導身高絕對超過一米八,兩人站在一塊兒,倒像是一隻狗熊綁架了小紅帽,十分不搭配。
可兩人面上含情脈脈,如果不是演戲,便是真情實意的伴侶了。
「這個、這個……高導您家要是有事,就先照顧去吧。以後有空再聊,也一樣。」王明后遲疑道,「爸媽更重要……」
「欸,別急,有我呢!」高太太似乎怕高風更先說話,她急急忙忙拉住高風的袖子,撒嬌似地說道:「交給我就放心了,對吧?」
「對、對!」高風遲疑了下,接著又笑著跟我們說:「沒多大的事,老毛病了。我爸每幾天就要血壓高一下……」
「那是盼著你這個做兒子的回家!」高太太板著臉道。她想板得更嚴肅點,也有可能更輕鬆點,總之這臉像是注多玻尿酸,不大自然,沒幾秒就綳不住了,分崩離析。
高太太笑出聲:「我這個做兒媳的,陪陪他們也一樣!」
她又拉低高風的領子,耳語了幾句,末了在他臉頰上親上一口。這才道:「我要走了!」
高太太長得甜美,說話也甜美。高風臉也綳不住臉,旋即靦腆地笑了起來。他看了一會兒太太,又望我們笑:「看!她多像一個小孩子!」
高太太做出不依的樣子:「我這是愛你!」
「好好好,你愛我,我也愛你!」
我和老王看呆了。
看這對夫妻,總讓人起雞皮疙瘩。
老王更是摸著胳膊,大概在想,如果真要是讓他以後和許大小姐也這樣生活,那還是別活了!
高風卻不以為意。他糊弄老婆幾句,便送她到路口。他叫了一輛計程車,把太太送上車內,末了還叮囑道:「口紅買一隻就行了,別把卡給刷爆了,你可不是小孩子了……」
「知道了,知道了!」高太太嬌嗔,「哎呀,說我小孩,你倒是更像小孩子!說這麼多幹嘛?」
她的眼神就像任何一個在冰冷冬天撒嬌的女孩,高風倒退一步,目送司機開車。
燈光閃了兩下,黑暗夜晚的街道射出一道光芒,車輛往外駛出。高風鬆了口氣,他朝我們笑了兩下,手揣在口袋裡,顯得瀟洒而自如。他又回到那個頗稱得上風流的男子漢。
他一句話沒說,領著我們朝前走,沒幾步路,面前是個金碧輝煌的小洋樓。
我還在躊躇著呢,高風就和看門的侍衛打聲招呼,然後往大門裡去了。我們進了門,東拐西轉,來到一個包廂里。十幾個怪模怪樣的人在那聊天打牌,唱歌說戲,金光炫目,荒誕之極。那些人見到高風進來,紛紛止住動靜。唯有唱歌的女性慢了兩拍,咿呀呀的聲音在屋內轉了個尾聲,宛若鬼魂在紙醉金迷的古老殿堂內的呻吟。
其中一個高高瘦瘦的乾癟老頭站起來,問道:「你太太走啦?」
「走了。」高風很客氣地沖他點頭,然後伸手向我們介紹:「李導,李為迎大導演!」
我朝李為迎望去,看年齡他不過五十邊際,乾瘦伶俐,一雙狐狸般的眼睛銳利無邊,深邃的像是要把人吸進去。他聽高風介紹,笑了一下,擺手道:「大導演?談不上,談不上,只不過拍過幾部電影,給別人打工罷了。」
說著,看了我們一眼。那眼神說不出來的感受,沒有絲毫訝異,反而像是熟人般。
王明后連忙說您謙虛了,臉上露出欽佩又羨慕的神情,身子怯懦地一動不敢動。我看他神色,就知道老王慫了。
可周圍的人不在意,大笑起鬨起來,倉促地拿高風打趣:「你那婆娘終於回去了?太好了!太好了!我們這會總可以舒心地談話了!」
瞬間,屋內響起如雷貫耳般的歡快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