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好員工
郭台離開辦公室后,走廊處急急忙忙闖過來一個壯漢。他練了一身腱子肉,強悍的身軀結實無匹,像是一塊大磨盤。
他把他那大塊頭往走廊中央一堵,就沒有人能輕易踱步過去了。
郭台也不例外,冷著臉繞了幾次也沒走開,這才像剛發現他一樣,猛抬起頭來:「讓開!」
「郭台,我有點急事找您!」
那壯漢不依不饒,雙臂張開,攔著郭台的去路。郭台把手一抬,想要格開對方的阻攔,可終究力氣不逮,推脫不了。
這期間,二人少不了推搡。郭台終究年老,少不了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在地。他畢竟位高權重,又恰逢即將退休的年齡,疑心重重,總暗帶幾份暴躁和惱怒,再陡一遇此事,連帶苗樊引出的怒火也衝上腦門,郭台怒道:「你!」
「郭台我知道打擾您了,可請給我點時間。」壯漢急急忙忙說道,「那兩個年輕人我知道,做不出那種事!我不知道您從哪兒得知的消息,既然這人有錄音,背後一定另有所圖,希望您能先查清楚……」
他神色惶恐,一張原本堅毅有力的臉彷徨不已,可兩道刀子般的眼在濃眉下射出憤怒的怒火。他既尷尬又激動,彷徨而局促不安。他說了兩句,住了口,忽然緘默地打量著郭台,彷彿自己剛剛做了很大的錯事。
他低聲下氣地道:「我知道台里的打算……」
兩人對話時,我和老王剛巧走出辦公室。那壯漢隔著郭台與我們遙遙相對。郭台也是個身胚高大的老人,他背對著我們,擋住視線,所以我們沒立馬認出那人。
「我知道了。」郭台說。
他的語氣稍稍有些緩和之意,至少聽上去,已經不像先前那麼生氣了。
可那壯漢不曾聽出來,他局促不安,不斷地反覆摩擦著雙手,神情尷尬,重複先前的話語,似乎非要郭台立馬做出肯定的回復:「……我知道他們做不出那樣的事!」
郭台擺擺手,示意對方不要再說了。
壯漢急了,更是確信自己想法一樣,他跳了起來,想要拽住郭台的胳膊,而對方只是稍稍往旁邊避了一下。
壯漢的面孔瞬時暴露在我們的眼前。
王明后瞠目結舌地看了許久,扭頭問我:「這這這……是那個……」
來人正是龐德。
龐德和我們認識的淵源也很久了。早在認識郭台前,我和老王為尋找程晴,去了她的舊宅。當時暫住在她舊宅的是兩個年輕人,楊西與李洛,他們被一家詐騙公司控制。
當時龐德與警方聯合,做卧底記錄報道,因而相識。
後來因為我和老王與中誠有了業務上的往來,彼此之間,關係逐漸惡劣了。
我不曾想到他會為我們伸頭。
王明后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屏住呼吸,兩眼直直望著前方,仔細聽二人對話。
郭台哭笑不得,他已猜出對方是什麼意思了,但心知無奈,在他這個位置上,常常要做出一些與內心相違背的事情。他雖然心往正義,但他不是時時刻刻都站在正義這一邊,他會給自己加上很多局限,因為在他的認知里,社會有時就是到處都是網路的。郭台伸出手,拉住龐德,打斷對方的對話。
郭台說:「你說的事,我心中有數!」
「不、不,您一定不清楚,我……」龐德滿臉焦急。
「我很清楚!」郭台嘆口氣道,「我已經派人查了,攤子大了,不好管啊!」
他重重嘆口氣,拍拍龐德的肩,擦肩而過。龐德像是嚇傻般,佇立在原處,久久不言。
他費力地轉動脖子,兩眼一瞬不瞬地盯著郭台,彷彿才認識他一樣。龐德沒有說話了,像是喉嚨間塞了一大塊牛皮糖,將它黏住,讓它發不出聲音。
郭台的背影越來越遠。
後面跌跌撞撞跟著一群職工,他們從龐德身邊擠過,有人甚至撞到他肩膀。龐德就往後倒退幾步,不住點頭,站定,他像是條被煮熟的魚,渾身僵硬無比。
郭台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電梯的金屬門緩緩合上,右側的盆栽在春日的陽光下發出些微的亮光。龐德似乎被那光芒刺中了眼,他眨了兩下眼,緩緩回過頭,一眼就看到我和老王。
「嗨!」老王尷尬地沖他招招手。
龐德瞬間神情大變,轉頭就走。
王明后看不清局勢,仍舊用很歡快的語氣叫道:「龐大哥,你是來幫我們的嗎?真是太謝謝了!」
他追上去,卻一把被龐德推開。
龐德狠狠瞪他一眼,他的眉間上出現了一些細小的皺紋,濃眉也抖了幾抖。他一言未發,深深吸口氣,大踏步離開了。
王明后張大嘴巴,良久不能言,半晌后才罵了一聲,悻悻地往回走。他跟我說:「這人有毛病啊?」我聳聳肩。「他要是不喜歡我,為什麼幫我們?」老王又問。
「為了正義?」
「……扯!」
老王覺得這個回答很扯淡,我也想不出其他回答。因為這件天降橫禍,老王心情極度不好。他一路喋喋抱怨:「都把人當傻子,在假話中摻點真話,就以為別人都相信?都網路小說看多了?」
他不相信龐德,也不相信郭台,他說他們別有用心,另有企圖。
我和他一路走到電視台門口,沒想到一輛SUV停靠在大門外的斜坡上。這地方按常理不準停車。但只局限於普通員工。
梁同志與袁同志在車上等我們。
我不理解他們,按理說,他們應該去找苗樊了。但兩人滿臉堆笑,軟言細語,直說要請我們去吃飯。
「苗樊那個混球!」梁同志擺出一副兇相,對苗樊破口大罵,「給台里添了多少麻煩,給二位帶來多大的委屈!唉,希望二位能夠諒解,我對你們有什麼仇怨呢?不是按規章制度來,希望二位能夠理解,不得已之處,還請見諒!」袁同志直接上手拉人了。
老王估計在心裡破口大罵。這時候司機小劉已經辦好自家的事,回來上班了,老王婉言拒絕,說帶了司機。
「沒事,不就一個司機嗎?」梁同志一愣,當即笑道,「打電話叫他,車跟著,我們一起去!」
王明后:「……」
司機小劉活脫脫是個二狗子,聽說有免費的聚餐,二話不說,就同意了,還替著外人不住勸老王。
老王心裡氣得要命,恨不得把他直接開了。可這年頭當司機的,也分人,大多數寧可簽出租公司。跟他來回跑的,不顧家,隨時隨刻到的,性價比最高的,老王也只找到小劉。
所以多番推卻之下,我們還是跟著兩位去了餐館。午飯是在中誠常去的一家古樸式的家常飯館,幾根柱子撐住大堂,幾扇鏤空的雕花窗能透過看到外面的小池塘。這風光是借花獻佛的。後面就是一個大型的錦園茶樓,老王他爸回國時會去的那種,池塘是錦園的建築風景。這種飯店和電視台都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有的是領導親戚,有的是錢財往來,有的是老闆娘生得風韻猶存。
具體哪一種,咱們也不清楚,普通職工與它都互相保持著一種客客氣氣的疏遠,吃飯歸吃飯,也不會考慮其他的。
我上樓時,透過漏花窗往外一望,平時沒幾個人遊玩的遊園在春色下昂然生機,池水一汪綠,草色翡翠青,錦鯉似乎才睡醒般懶懶在冰冷的水裡遊動,時而甩動一下彤紅的尾巴,幾縷新楊柳在寒冷的空氣中無力地飄蕩。
只可惜這風景在二樓的包廂中見識不到,被暖氣和裝有排風扇的百葉窗遮擋了。
靠近走廊的那一邊有個更小的百葉窗,連接住包廂和走廊。穿著旗袍的服務員小姐就站在小百葉窗旁,外面鈴聲一響,窗戶被打開,菜肴就從這小窗內遞進來。
袁同志借口說給我們請罪壓驚,卻打電話叫來好幾位人物。有報刊出版社的、印刷廠的、隔壁檢察院的、公安、海事甚至水產運輸公司的老總及一家糖果製造商的老闆。我們一邊等菜,一邊聽幾人吹牛,在飯局上,梁同志把苗樊罵的狗血淋頭,又罵了幾遍中誠電視台,其他人聽了,不住點頭稱是。
大家不住誇讚著,受用著,一杯杯酒抵換著。幾輪酒勸下來,筷子往菜肴里伸了兩輪,最後又上兩輪大菜,烤魚和甲魚湯,大家這才零零落落把菜吃得差不多了。
服務員看到動靜,捧來主食,一大盆米飯、一碟流沙包、一盤戚風蛋糕、以及盛有紫薯山藥玉米烙餅的拼盤,還有俏麗嬌腮的服務員小姐捧著一大盤挂面,請示要不要拿雞湯下麵。待到允許后,就著吃過的雞湯把麵條下了,再拿小碗盛了,每人分上一碗。麵條剛端在桌前,象徵飯後餐點的西瓜聖女果也小心翼翼擺在桌上了。
梁先生手持牙籤剔牙,另一手揮了揮,眾服務員都識趣就走掉了。剩下的人酒足飯飽地靠在座位上,有人抽著煙,還有人掏出撲克。海事的先回去了,我們也借故推脫回家,袁梁二位也不阻攔,客套地恭維幾句就分別了。
出來包廂門,剛鬆口氣。隔壁包廂也大踏步走出來一人,瞅著很眼熟,我不禁停下腳步,扭頭去望他。這男子三十有餘,一手持著手機在旁邊打電話,嘴裡還在罵罵咧咧:「在新聞界混不下去了,就想去其他地方撈米吃?呸!營銷號,做什麼營銷號,不怕死嗎你?!……啊?錢明偉?你以為誰都是錢明偉!我跟你說吧,錢明偉那個孫子,他就算去了閻羅界,他都是個敗類!」
他一路叫罵嘶吼,朝走廊盡頭去了,漏花窗的光線打在紅毯上,格外矚目。我望了一望,忽然認出他了,問老王道:「他不是黃記者嗎?」
「誰?」老王有點發懵。
「就是我們陪包陽陽去追谷巧,一直到群山風景區那遇到的記者。」我出言提醒,我記得他叫黃大剛。
「哦,他?!」王明后一愣,「他在這裡幹什麼?」可接下來,又興趣缺缺。
飯飽人困,精神缺缺的感覺冒出來了,加上忙碌一早晨,老王無心不想再和什麼人拉交際。他拍拍我的肩,催促道:「算了,別管那麼多,人家說不定就是來吃飯呢?走吧!回家休息下,過幾天就是電影首映了,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