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欲加之罪
中誠電視台炮轟我們，我並不感到意外，我只是沒有預料到它這麼快降臨。
半年前，它策劃了一場相親節目。同期，打擂台的東風電視台也搞了個更具有話題度的相親節目《A女A男》，旨在打造一個頗具有鄙視鏈的相親環境：父母工作是否影響擇偶；地域偏見是否存在合理性；學歷鄙視鏈是否全然不可取；買房購車會不會影響夫妻感情；彩禮究竟是不是我國的傳統；生肖血型是否會影響新生兒的健康……
該節目話題之犀利，觀點之詭異，思想之反人類，判斷標準之勢利，吸引了一大批觀眾。
營銷團隊帶資入場。
互聯網天天都是吵架的。
同期情侶吵架、暴力相向的，比去年要高上三十個百分點，令公安部門煩躁不堪。
在這種情況下，中誠電視台的相親節目自然比別人收視率低。不出三月，虧損卻比過去多上兩倍。中城電視台大大小小几千號員工，身上負有房貸的，遠超一半。另有些領導高層，又巴不得多撈點錢。一時人心惶惶，於是又有一批人，開始打《小當家》的主意。
「他娘的不合理，現在竟然對綜藝限制了！」有員工抱怨。
「沒錯，就是他們東風電視台的《A女A男》搞的，上級領導又不好直接查，就叫所有綜藝大改，限制綜藝拍攝，真是拿明朝的劍斬今朝的大臣！」另一位員工回道。
「怎麼？他們那綜藝沒停掉？」
「停個鬼！知道上級領導怎麼批複的嗎？據說給了個單子，批了幾行字，寫『應對近現狀的社會風氣引起重視，發揮該欄目對社會的指導作用』……你知道東風電視台怎麼回的嗎？」
「怎麼回的？」
「聽說他們台回了一句『謝謝上級領導的關注與指導，我們會高度重視《A女A男》對社會的指導作用。』」
「這不是跟什麼話沒說一樣嗎？」
「鬼知道怎麼回事？！」
「……」
眼見這兩人越說越不像樣，前台屠媽媽跳了出來。「都讓讓！工作都完成了？天天堵著路！唧唧歪歪，唧唧歪歪……」
她拿大手一揮，閑散的說閑話的員工紛紛嚇了一跳，抄起背包紛紛向電梯跑去。
我和老王面面相覷，默默繞過屠媽媽，上了樓。郭台在等我們了，旁邊西首的位置上還坐著兩人，一個姓袁，一個姓梁，都噁心得厲害。我不願意和這幫人打交道。
我瞥了他們一眼，袁同志立馬過來，倒了兩杯茶。我和老王在下首坐定，郭台開始講話了，講的還是老故事。
「今天你們能來，給我個面子，我也很感激。」郭台客氣地說。
「我並不明白為什麼找我們，要真為搞錢，在體育欄目下下手，我們能帶來什麼錢啊？」老王說。
他這一句話，大家都很尷尬。
眾所周知，中誠電視台里最賺錢的部門不是新聞部和廣告部，而是體育部……領導還在坐路虎時，他們的員工就已經開法拉利、蘭博基尼了。
郭台聞言，咳嗽兩聲：「……話不能這麼說。」
「不然怎麼辦？讓窮人勒緊褲腰帶，給有錢人送錢？」老王一攤手。
「這不是錢的問題。」郭台說。
「如果不是錢，那大家趕緊散吧，該做什麼做什麼。郭台，你也知道，中誠一年能賺多少錢，不過十來億，要不是國家重視輿論宣傳，補貼不少……您認為，就目前這形式，一家電視台配招近萬人的員工，配拿那麼多工資嗎？干好了輿論宣傳口的工作了嗎？！」王明后忿忿道。
「不是讓你說這話的！」袁同志站出來，打斷老王的對話，「郭台請你們來，是什麼意思，你可以想一想！」
他在電視台混跡很長時間，對這一套的說辭，很具有敏銳性。他發覺對話不能讓別人繞著走，得自己掌握主動性。
「想！我是想了！我也想得很清楚！」王明后說，「干著二十塊的事，想著八十塊錢的工資，還想要撈個成千上萬——白日做夢！」王明后呸了一聲。
袁同志想要發火，被郭台伸手攔下來。
「都說作品是創作者的子女，你們對作品的擔心，我能理解。」郭台淡淡一笑，「但現在，中誠電視台到了危難的關頭了，我不是那麼不顧忌老員工感受的人，功臣就是功臣，誰也抹不掉的！」
他琢磨著，道：「你們不想插手新創作，我能理解……但看在以前中誠對你們還算得上友善的份上，掛個名，對你們也算是好事！」
郭台說話很有套路，看似無懈可擊，其實是廢話。我和老王從製作中，真正謀取的利益並不多。
但他一番話，已經堵住我們的嘴了。偏偏這時候還想騙我們背鍋。
王明后驚了：「挂名？我們什麼都沒做，為什麼要我們挂名？如果出事了，不就我們擔責了嗎？」
郭台聽了，很不自在，他含糊開口道：「你們還很年輕，又不是電視台的，不會怎麼追究你們……而且，我尋思，也不會出什麼事。只不過有些觀眾，他們會向著第一部的製作名聲去觀看作品，你們幫我們做做宣傳。」
王明后瞠目結舌，欲言又止，滿眼不可置信，他搖搖頭，不說話了。
「掛寧虛的名不更好嗎？」我緩慢道。
郭台猛然一愣，他側過臉，不去看我們。他的臉陷入陰鬱之中。他年齡大了，剛愎自負的那一面逐漸展現出來。他越來越重視利益，越來越重視自己的名聲。他開始變得喜歡台里的員工細評曾經風雲。這些話里多多少少有些虛幻粉飾的成分，因為他奮鬥的那個年代沒有條件。
如今從業人士吹噓的成績，是建立在他們這一輩的艱苦和心血上的，可年輕人總忽略這點。而他又不能辯駁，因為會遭到這批無知的年輕人的嘲諷。
所以他轉而嘲諷這批年輕人。
即使毫無過錯，他也會挑出錯誤，他開始陷入妄想。「我活得這麼大年齡了，總不能讓年輕人教訓！」他心想。他又想起《A女A男》，這是東風電視台一批年輕人製作的綜藝節目。當他看到那種營銷、那種理念時，他氣不打一處來。
世界上有那麼無恥的節目？
有那樣無恥的理念？
你們應該反抗！
如果是我那個年代……
郭台回想起他的年代了，那時候的人熱心誠摯，如果見到如此的節目，舉報信早就滿天飛了。他信誓旦旦，拭目以俟，然後觀眾們只是在網路上胡吹海說，甚至不少網民，都逐漸被它們的思想扭轉，認同這些說法。
郭台恍然之極，覺得時代變了。
一個做壞事的「時代」來臨了，那麼他該怎麼辦呢？
他這個「不服老」的老人，也要緊跟時代，也要跟著做壞事，這樣，才能不被人發覺他已然老去的事實。
「寧虛！哼，你們還有臉說寧虛！」郭台冷哼一聲。
「啊？為什麼不能提？」老王疑惑。
「你們從哪兒聽說，寧虛和《小當家》的續作有關？」郭台厲聲說道。他有些歇斯底里，情緒極不穩定。
老王一時間驚住了。
老王：「這個、這……好像是他自己說的！」時間過去太久了，中誠的動靜，咱們也稍有感知，這玩意兒不是你不想知道，就能不知道的。老王也記不清從哪兒聽到的。
旁邊那姓袁的聽了，立馬跳起來，指著我們罵道：「好哇！你們倒有心欺瞞台里，說還是不說！」
王明后瞬間驚了，疑惑道：「欺瞞？這是從何說起？」
「還想騙人？當初找你們時，你們就已經和寧虛串通一夥，沆瀣一氣！卻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騙台里信任你們倆，你們說，我說的對不對？」
我和老王倍覺荒唐之極。
我們不是中誠的員工，也談不上要對中誠忠誠。現在忽然被指責，也覺得荒唐。
王明后滔滔不絕道：「這事太古怪了！怎麼就成為我們和他串通了？我們雖然認識，但也談不上串通一夥啊！說話不能空口無憑，你得拿出證據！」
「曾經沒有，不代表未來沒有；必然沒有，說不定莫須有。」對方開始扣帽子。
我和老王瞠目結舌。王明后一下子驚詫地瞪大眼，似乎從來沒有想到這話會落在這個年代，落到我們的頭上。
「有什麼話直說，別拐彎抹角，我聽不懂！」王明后道。
姓袁的冷笑兩聲，不發話。
王明后再也忍不住了，他一下子站起來，朝門口走去。他一手按住門把手，嘴裡說道：「隨便怎麼想了，我不陪你們玩了！」
老王既然表態，我也不含糊了，直接起身，跟著老王打算離開。那姓梁的離大門比較近，三步並作兩步，一把將門板給按倒，雙掌使勁，用臂擋住老王的去路。
「你們到底要幹什麼？打打殺殺嗎？！」王明后崩潰道。
姓梁的也不回答，深邃的臉龐透露出一絲陰沉，方下巴耷拉朝下，一副不願與我們多談的模樣。他拿狠逞強霸道慣了，只道天下人都應按他的理念活路。既然我們得罪了郭台，他自然不會給我們面子。
王明后見此，火冒三丈，眼裡噴出憤怒的光芒。他奔了回來，一下子把桌面上的擺設設施全呼到地上，手腳並用地爬上桌子，打開窗戶，作勢要跳樓。
他說道：「好哇！你們把我們關在這裡，又不說原因，就為了欺壓人而來！我倒要是看看，人死後，你們又會說些什麼！」
眾人一時大驚，齊刷刷站起來。
郭台離得近，一把抓住他的后領，把他拎了下來，怒吼道：「你這是做些什麼！」
「人都是有血性的！」老王怒道，「誰特么願意被冤枉？我和張幕成天忙著電影和上學，誰有空管你們新作了？怎麼就變成我和寧虛沆瀣一氣了？講點理成不！」
「你少說這種話！我可是有證據的！」郭台指著他痛罵。
「證據？有種把證據拿出來！」老王的這番話合情合理，可不料對方聽不進耳。郭檯面色陰沉，他忽然彎腰，在旁邊的柜子里一陣翻找。眾人皆是沉默。不一會兒，他拿出一疊摞紙張來，擺在我們的面前。他說道：「看來你們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
我心中好奇，我們從來沒做過的事，怎麼就有證據了，不由探過腦袋望去。老王更是低頭，死死抓住那摞文件。不多時，他面色大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