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區區愛情
吳曼琳似乎聽到動靜,她猛地回過頭來。她身影婷婷裊裊,如煙如夢。
我一時不禁恍神。若說美女,也不是沒見過。祖上基因好,我堂姐也是難得一見的美女,周遭同學雖談不上多麼端莊美麗,但校園裡總能遇到過那麼一兩位清新脫俗的美人。最近在電視台晃蕩,見到美女的概率可更多了。
可是那些美女,也大多是長得漂亮,生得端正,加之化妝有效,便看上去驚艷。但吳曼琳不太相同,遠遠望去,漫步雨中,生生有一種氣質,宛若雨中的百合花。
相貌天成,氣質難尋。
吳曼琳算是兩者皆有的大美人了。
我有點恍惚。老王硬著頭皮上前打招呼:「你還沒走啊?」
吳曼琳:「恩!」
這時雨已經停了,天空仍然是在猶豫是否下雨的陰沉。兩邊綠草茵茵,在雨水的滋潤下格外柔美,這是秋天難得一見的景象。這個季節,大多葉子逐漸枯黃,建築樹木也灰濛濛的。現在被雨水洗刷一新,道路也整潔乾淨。
吳曼琳道:「我要寄點東西。」
老王:「哦。」
吳曼琳點點頭,轉頭進了郵局。這時我才注意到,她手裡捏著個紅絨小盒子,像是許多戀人談戀愛贈送的首飾盒。
「張幕,要不溜走?」老王忽然不安地說。
我沒有回話。
「這樣不行啊!」老王局促不安,「我總覺得有點不大對!」
「終於有感覺了吧?」我說。
「必須的!」老王說,「這年頭誰還用郵局啊?手機轉賬不快活嗎?網購訂單不爽快嗎?去什麼郵局!那不是只有在投簡歷,轉檔案時,才有的舉措?」
我猛然發覺,老王的思考方式和我迥然不同。「她不會一下子失戀,心情不好,投送炸彈給前男友吧?」王明後繼續嘀嘀咕咕,「國外不都是如此?看看國外新聞!」
我瞬間肅然起敬。
國內就是安全啊!
「不至於!」我說。
「為啥?」老王好奇。
「郵局寄東西得要調查清楚的。」我說,「這玩意兒一檢查就露餡了,誰這麼搞?」
「靠!」老王叫道。
郵局的背後便是教堂。
忽然,大門吱呀一聲,裡面冒出一道蒼老的聲音:「小兄弟,需要懺悔嗎?」
我:「……」
老王:「……」
我們回頭一看,原來是個宗教傳道人士,手捧經書,滿臉期待,似乎想要勸我們入教堂一敘。
無論老王與我,對教堂都有點敬謝不敏,特別是王明后,他爸媽在國外,常常和這些人打交道。
在他看來,這就是騙子。
只可惜,國內有一種很奇怪的風氣。雖然無神論者永遠比有神論要多,但是,有神論者可以在無神論者面前宣揚各類宗教,可無神論者如果在宗教人士面前堅持沒有神明,那就有點不大禮貌了。
我和老王冷汗直流,決定遠離宗教的是是非非。
我:「這郵局看上去真不錯啊!」
老王:「是呀是呀!」
我:「要不要進去看看?」
老王:「好呀好呀!」
我們拋棄那老人,筆直朝郵局走去。「怎麼說?」老王低聲問,「要是郵局員工問我們來幹什麼,我們怎麼回答?」
「就說來集郵的。」
「……牛滴!」老王讚揚道。
此時我們已經踏上一旁的人行道,透著陰鬱的玻璃門望向郵局內部,墨綠色的裝潢在昏暗的天色下黯淡無光。推門而入,四下散發著陳舊的油墨味。
吳曼琳在報刊架后,她匆匆把一件項鏈樣的東西塞進紙袋內,然後將它們交給郵局的工作人員。
「有賣郵票的嗎?」老王高聲問。
「要什麼?」員工問。
「啊?」
「問你要什麼版的?」員工稍稍有點不耐煩。
王明后瞬間慫了,低頭在跟員工小聲交談。那員工看他這麼大年齡的小子,不知道是否手中有錢,對他懶洋洋的。
我隔著報刊架看著吳曼琳,她把東西收拾好,然後翻錢給工作人員。老王這邊托員工去找幾版郵票時,小聲跟我道:「要那男的不承認怎麼辦?」
「啊?」
「傻啊?這擺明是給前男友的!」老王說,「分手后互相還東西唄!只是這匯款單上又沒標記金額,到時候收到了,翻臉不認人,替換了,說是假貨,怎麼辦?」
我心中一愣,心想這不至於吧?
人活著,好聚好散不好嗎?何必斤斤計較?可轉念一想,又覺得老王說的有道理,大多數人是好人,但難免偶爾會有壞人。「壞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說得就是這種情況。
這麼想著,心裡猶豫要不提醒這妹子一聲,不料,背後傳來一道聲音:「那項鏈不值錢。」
我猛地回頭,王明后也愣住了,直直望過去,臉上塞滿尷尬的神情。
原來吳曼琳已經發現我們。也是,郵局就這麼大,注意到我們也很正常。吳曼琳稍稍撩動了下長發,海藻般的長發就從她的右臉頰處貼著滑下。她看向我們,神情靜謐又奇異。
「我聽到你們說的了。」吳曼琳道,「那項鏈不是很貴,鍍銀的,不值錢。」
「靠!用不值錢的項鏈騙女人,也就這樣了!」老王說。
「我是窮人。」吳曼琳說。
「……」
我和老王都是一陣沉默。良久后,老王才支支吾吾:「啊啊,這個……」他仍舊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那位拿郵票過來的員工說道:「嗨,只有有錢人才在意心意值多少,窮人有人送就算不錯了!」
王明后不能回答。
員工又問:「這郵票你買嗎?」
老王決定買了。
他不集郵,但打算送給許大小姐。吳曼琳沒有說話,只是默然地陪我們一起出門。外頭空氣清新,天空陰沉,四下都是草木的氣息。
王明后捧著郵票,遲疑的對吳曼琳說:「你也別太在意了!」
吳曼琳仔細想了一下,忽地又說:「區區愛情罷了。」
王明后張口就道:「是啊!就……」他看到吳曼琳的神情,張口結舌,終於沒有再說下去。這個年輕的女人神情說不上低落,但露出了一種很難形容的孤獨。
我看到她的神情,心中咯噠一下,一股酸楚湧上心頭,大概只有同樣在愛情上「失去」過,才能理解吧?
若是終生不遇也就罷了。
求而不得,失之悵然,這種感受我卻嘗了又嘗,苦果自咽。
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再次回想起來,也忍不住心中有惑,如果當初勇敢一些,結果是不是會不一樣?自己是否曾經真的沒有做錯過什麼呢?
有的東西不能細想,不敢想,卻又忍不住一遍遍去想,愛別離,求不得,只有真正的失意人,才能明白這種深處痛恨的無力之感。
我們漫無目的地朝前走了一段路。
老王不曾感受過情傷。他當然不能理解了,雖然之前被吳曼琳的神情給怔住,但他總不是被嚇倒的人。他廢話不斷,稀里嘩啦,說了好大段不知所謂的話。
我們一直走到街道口,本該到了要分別的時刻了,王明后猛地一回頭,對我說道:「張幕,要不我們就用她吧!」
「啊?」
「不是還缺女演員嗎?」老王說,「吳老闆也只和金唱談了男演員,之前,黃老闆找到我們……」
王明后突發善心:「沒看到人家困難嗎?能拉一把是一把!做人不能像你那樣,對人冷漠傲慢,自以為是……其實這世道就是這樣,越覺得自己了不起的傢伙,越不是個東西!」
我越發覺得王明后這話可恥得厲害了。但他絲毫不覺得,他說到動情之處,慷慨激揚,高談闊論。王明后說:「你瞧,她都哭了!」
我一扭頭,果然看到吳曼琳眼眶發紅,默默擦了把眼淚,瞬覺不妙。
喂喂!
這算是道德綁架了吧?
而且玩道德綁架的,還是我的好兄弟好朋友?一時間我有點發懵。殊不知厄運還沒結束,背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咦?這不是小琳嗎?」
轉身望去,只見白牆教堂前的街道上站著兩位環衛工人,看舉止神態,像是一對夫妻。
男的鬚髮蒼然,面帶苦色,套著白色棉手套扶著環衛車。
女的同樣打扮,生得圓臉,皮膚黝黑,看起來更年輕一些,但也有近五旬年齡了。她手持一條一人高的竹枝扎的掃帚,好奇地旁觀四顧。她問道:「小琳,你媽媽呢?」
吳曼琳慌亂地擦了下眼淚,說道:「我、我……」
環衛阿姨警覺地嚷道:「哎呀,他們是不是欺負你啊!」說罷,朝我和老王投來兇殘的目光。
這可是天大的冤枉事!
你要怎樣才能解釋你沒有欺負身旁正在落淚的女性,特別是這女性聞言,又是一眼熱滾滾的淚水往下流動。吳曼琳伸出袖子,擦了一下,猛然叫道:「沒有!」
環衛阿姨盯著她的臉,愣了兩愣,兇狠地瞪著我們,招呼旁邊的男人:「你也別傻站著了!快來,有人欺負小琳啊!」
「阿姨,你聽我們解釋,聽我們解釋!」王明后急忙地往後退。
可那環衛阿姨怎麼會聽?
言語若是有用,天下便再無那麼多悲哀之事發生了
只見她手持掃帚,高舉過頭頂,忽地向我們撲來。她這一撲,就是撲個空,吳曼琳上前連忙拽她,但她怒火中燒,一點也不聽她的話,伸手一抓,將吳曼琳拽開:「你別勸我!我一定要教訓教訓他們!」說完,又是一掃帚過來。
老王和我左支右絀,連忙躲避,見她身旁的那位環衛工人也從橘紅色的環衛車後面翻到鐵鍬。老王說:「趕緊跑吧!」
我心中仍在驚慌:「什麼?」
老王叫道:「快跑!不跑等著被人打死嗎?墳墓前的道歉,你能接受嗎!」
的確,當時我們不應考慮太多了。事發突然,也別想著吳曼琳的事了。從那對夫妻的行為舉止看,對她也是一片拳拳愛護之心,想來不會怎樣傷害她。
於是我和老王交換一個眼神,拔腿就跑。不料那環衛阿姨不肯罷休,抓了掃帚朝我們用力擲了一把,準頭稍偏,落在我們腳旁邊。她大罵兩聲,又從橘色馬甲胸前口袋裡掏出一隻小巧玲瓏的翻蓋手機,似乎在打什麼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