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解簽
我捏著這個簽,盯了半晌,愣是沒看出花兒來。
這東西不明不白的,如果非要拿到語文考試上,做個解析,那我得拿零分。
因為我學那個專業,自然要和文學打交道,私下翻的書也不少。可手頭這張簽,我卻沒研究過。
當時讀我們那專業,如果真心想研究,也不是沒機會。只不過各人都有愛好,有人愛讀書,有人喜好泡女孩,圖書館自習室總是滿的,大半夜小樹林也時常能看到情侶散步的身影,我們那時候都有選擇性地看書。
有人立志要拍古裝劇,研究這一類比較多點;也有的想拿大獎,各類文藝片沒少看。
我那時候還年輕,一股子血性,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特別的受近代文人志士文學作品的影響,看得熱血沸騰,所以更加堅定不學這些「糟粕」的心思。但每每路過圖書館架子上擺著的《周公解夢》、《夢的解析》等書籍,恨不得把它們從上面搶下,扔到火盆里燒掉!
現在想來,還是那句話,我當年太年輕,太傲慢了。
我捏著這簽紙,滿腦子的迷糊,心想,這得怎麼破解啊?
我想破腦袋,仍然沒琢磨出這簽文的意思,沒辦法,有心想要扔掉,可四下一望,沒垃圾桶!
又走了幾步,還是沒找到——我在院子里團團轉,其他香客見了我,倍感好奇,都多看我兩眼。我就這樣在附近繞了好幾圈,這才發現,天底下沒有比寺廟還要少垃圾桶的地方。
後來轉念一想,說不定之前抽籤的地方就有呢?
總不至於人人都抽到好籤吧?
抽到壞簽的,有的恨不得立時撕了,給拋掉。這隨地扔垃圾,可麻煩了,寺廟一定會考慮到這問題,畢竟這邊香火旺,考慮也很多。
想到這裡,我如同吃了顆定心丸,便往抽籤的那邊走。這冷月寺抽籤,概率肯定是調過了的,但也不像某些小廟,特意把下等簽全給去了。
那抽籤的雕花木窗旁是塊空地,空地旁斜生了一株柏樹。
石磚地上有石桌石凳,一應俱全。桌面上擺著一盆曇花,後面有塊懸著黃布的架子,上面寫著解簽之類的話。我一眼看到,忙走過去,也顧不得迷信不迷信了。人有時就這樣,好奇心起,什麼都拋到腦後。
我走上前去,準備對一下解簽。那黃布上密密麻麻都是簽名,乍一看,足足有一百來個。眼睛再往下一掃,血差點沒吐出來。
只見上頭一行蠅頭小字,解簽,五十,下面是一個二維碼。
我氣得差點沒把簽紙給撕了。
悻悻的,我只能在四下尋找,好不容易找到垃圾桶,準備把簽紙給扔了,就聽旁邊傳來一道聲音:「抽的簽不好嗎?」
「恩恩。」我隨口含混幾句。
「什麼簽?」
我心想我抽什麼簽管你什麼事。正打算教訓人家一頓,猛地回頭,忽然一愣,驚愕道:「你怎麼在這?」
那人回答:「我是跟我姥姥來的。」
回答我這話的人是個女孩。
她膚色白皙,一頭烏髮。她看我神色錯愕,也吃驚地望著我,兩隻眼瞪得圓圓的,睫毛微微抖了幾下。我還記得,恰好當時有一陣風吹來,她烏黑的長發被攪亂了,暮靄青絲般暈染開來。她慌亂地用兩手把發梢胡亂攏起,雪白的腕從束得緊緊的長袖前端露了出來。
穆雪宛若誤落入禪院的仙鶴,高昂著脖頸東張西望,聆聽仙音。
我正出神著,她忽然對我身後道:
「阿姨好!」
我回過頭,恰好看到我媽和大姨緩慢走來。她們似乎等不到我回去,有些不耐煩了,便來找我。我見到她們,一緊張,將手中的簽紙捏成團,揣在兜里。
大姨見到我,便抱怨道:「你走得可真遠,讓我可好找!」說話間,媽媽笑著跟穆雪打聲招呼。
「你認識我媽呀?」我有點驚訝。
「恩,以前家長會見過。」穆雪有點緊張。
「誰?」大姨問。
「阿幕的同學。」媽媽回答。
「中學的,還是小學的?」大姨又問。
「都是。」我隨口答道,「小學、初中,都是一個學校的。」其實我們讀書都那一片區的,小學是那幾個,中學也是,估計高中得好點,但也能遇到熟知的。「那可真有緣哦!」大姨笑著說。
「恩恩。」我隨口應答道。
我有些敷衍,但顯然大姨沒意識到,她又問了幾句話,算是拉近家常。說白了,無非還是那幾句「你一個人來的?」、「和爸爸媽媽來?」、「你爸爸媽媽是做什麼工作的?」、「哦,來燒香的啊?」、「求的什麼事?」、「學習成績怎麼樣?」當知道穆雪成績優秀后,大姨忽然換了種眼神,目光也柔和了,臉上頷骨的稜角也不那麼犀利了。
她說道:「我們家張幕沒有欺負過你吧?如果他欺負你,你可要跟我們說,我們一定好好教育他,給你出氣!」
我:「……」
我哪裡像是會欺負女生的人啊?
媽媽也在旁辯解。「我們家兩個孩子都不是打鬧的個性。」媽媽說。大姨聽了,想了又想,不住點頭:「也是!我們家的人,雖然看上去不太有出息,但都蠻好的,不是那種慣會害人的那種,哎呀,那種人太可恨了!可見家庭教育很重要啊!」
她自言自語,又賠笑道:「看我在這站著說這麼多,真傻!唉,姑娘,旁邊有長廊,坐坐吧!」
她說一句,穆雪笑著應了一句。
等我們挪到長廊前,我對穆雪悄悄地說:「聽煩了吧!」
穆雪搖搖頭:「沒有。我知道,你不是會欺負弱者的人,她不過把事實,又說了一遍罷了。」
說罷,笑了一下,如同曇花乍放,我禁不住看呆了。
「我是陪我姥姥來的,你是與你媽媽來的呀!」穆雪渾似不在意,又說道。
「沒錯。」我緩緩心神,說。
「為的什麼緣故?」她問道。
於是我把爺爺和表哥的事簡短地說了一下。可與老王對攝製棚的吐槽就沒有多說了。雖然王明后說,他今天會來,但是我仍然沒見到他人。
穆雪聽著我的話,又是蹙眉,又是搖頭,又是微笑,後來不知道想起什麼,竟然生生怔住了。然後我又問她什麼情況。
她小聲說道:「我姥姥只有兩個孩子,我媽媽和我舅舅。我這舅舅至今未婚,前不久認得一個女的……」
她說話既溫柔又親切,悅耳之極。
聽她說話,什麼內容都不要緊,彷彿一開口,便是陡然轉暖,冬去春來,我連忙將頭撇開。只見寺廟彷彿颳了一股邪風,瞬間烏雲蓋頂。蒼翠的松柏不斷搖曳,寺廟內紅柱黃瓦,金像藻井也昏暗了。化紙燭的鐵鼎煙霧繚繞,盤旋上升,直上天際;刺鼻檀香灰塵撲面而來。那黃紙炭化成細薄長條的白灰,紙燭不住流下滾燙的紅淚。
長廊旁是一株香楠,樹冠上是烏壓壓的烏雲,忽然電光一閃,猛地丟下幾滴雨點子,天空陰鬱無匹。
穆雪愣了一下,原先說的話也止住了,忍不住抬頭向上望。
大姨見著了,反應迅捷,嚷嚷道:「下雨了,別站在雨里,免得被雨淋濕了,到時候生病了,自己難受不說,還讓爸媽擔心!」
穆雪客氣地應了一聲。
她走過去,站在長廊下,原先的話題被打斷了,一時半會接不回來,只能微笑。
我輕輕靠攏,準備說幾句話。就聽大姨張口,找我絮叨:「哎呀,你也別亂走,我有幾句話跟你說說!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啊,別的也不求,只盼你們兒孫輩勤懇學習,平安健康,你外公這幾年身體不好……唉,不和你提了!你們這些小孩子家家也別管那麼多,專心讀書,把心思都放在念書上,就算對得起你爸爸和媽媽了。」
她絮叨一句,嘆一口氣,望著積攢在滴水瓦的雨水滴溜溜滑落,忽然又是長嘆一聲:「有的東西我們也不是很懂,不過白活一場,是對是錯都很難說,好在上頭有菩薩,好壞都看著,心中有數呢!」
說完悶悶不樂,我見她神情鬱郁,也不打攪她。我大姨當初放棄學業也是社會風氣影響,當時許多報刊雜誌都是這麼鼓勵的,有很多類似大姐為己付出,弟妹感激終生、恩情難以磨滅的報道。
後來我出生,也就是我小姨成家后,風氣就變了。大體媒體上宣揚的,都是各家過各家的,各人有各人的緣法,這道理自然讓她利益受損,她也就多有怨恨。
有些過往雲煙,我也不好評說,所以我也不願意和她家多有牽連。聽她絮叨幾句,已是心中不快,見她發怔,便往後退了一步。
這廊外雨水沖刷,芭蕉墨綠,長廊內部雖未粘惹水珠,但地面上洇成濕漉漉一團,我往後退了一步,一下子撞到穆雪身上,她呀地一叫,顯然驚慌失措。
不待我道歉,石階下忽然傳來一道聲音:「靠!下這麼大雨幹什麼?法海鎮住雷峰塔,這水漫金山寺了啊!張幕你傻待在上面幹什麼?幫把手,接應御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