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中獎

  裸露的泥土暴露在陽光下，細碎的磚石被翻卷上來，折射出亮麗的光芒。青松柏下地磚剛剛翻修，黃鸝鳥抖動下尾巴，輕輕躍落到更茂盛的樹梢上，枝頭微微晃動。

  我和老王從屈老的追悼會出來，心情很沉重。

  王明后找了一家餐廳，順勢坐下。服務小姐拿來菜單，王明后隨意點了一波菜，心情沮喪地坐著。

  「網路太可怕了！」老王說。

  「恩。」我說。

  「就這樣，還想做網播劇？」王明后吐槽。

  「不然呢？」我說。

  「可是他們要我們解釋！」王明后拍案而起。因為屈老去世，網路熱議，非要讓中誠電視台給個說法，有人就把主意打到老王和我身上了。

  他們的意思，這兩個主創團隊被撤走的人選，應該對此事有些別緻的想法，能夠發表些真知灼見，替他們答疑解惑。

  「郭台怎麼說？」我問道。

  「郭台？他叫我們別發表意見。」老王有些悻悻的。

  「聽他的！」

  「……」

  「老王，別犯傻了！」我說，「解釋不通的！網路上良莠不齊，看法都不一樣，你怎麼能解釋得通？」

  「可以去高素質聚集的平台啊！比方說某些大學的論壇……」王明后急急忙忙解釋。

  「蔬果精售店就比菜市場高貴啦？」

  「……」

  「不都是被罵的命！」

  王明后一肚子的氣。

  等到吃過飯，王明后跑到櫃檯結賬要發票。前台不情不願的，但也發票遞來，老王低頭一看，各地稅票都有區別，這餐館給他的，竟然是能刮獎的。

  王明后忽然興緻高了一點。

  他取到發票后，瞟我一眼。

  我說：「不至於！」

  王明后說：「三塊五塊呢？」

  我：「……那也可以。」

  這類抽獎就是個噱頭。

  有些地方的發票能抽獎，也是地方鼓勵交稅。

  三五塊錢的，很常見。

  「不管是多是少，都是個彩頭！」王明后恭恭敬敬，他雙手夾住彩票，對著屋檐下懸著的趙公明拜了幾拜道，「恭請值日傳章奏事功曹使者轉呈，弟子祈請財神爺賜令，若是這片子能旗開得勝，給點警示兆頭，讓弟子獲知！」

  「什麼玩意兒？」我忍不住說，「現在不興封建迷信啊！」

  「閉嘴！你懂些什麼？」王明后輕蔑地說。「先把東道主給拜了，總不是壞事！」

  說完，低頭瞅了一眼票據的刮卡區，順手取出一元硬幣，借著櫃檯，向密碼塗料區抹去。

  餐飲業的發票大多數能刮獎，中獎率還挺高。只不過獎金金額太低，「伍元」佔據票據主要面額。

  這類票據背面印有兌獎信息，五十塊錢以下直接在銷售站點兌換；超過五十元的，則去市地稅局。

  不過蚊子雖小也是肉，不拿白不拿。王明后隨手揮下，一個「伍」字就出現了。

  「看！」王明后很高興。

  「……」

  「厲害吧！」王明后得意地甩了甩票據。他對前台笑道：「等著啊！等我換錢！」

  前台也驚了，側身望著他。

  她也不是沒見過別人拿票據換錢的，只是不曾料到，竟然有人能為幾塊錢神若癲狂，手舞足蹈，看來還是她工作的時間太短了點。

  「我說，這就是一個好兆頭！」

  王明后揮舞手中票據，他趴在櫃面上，仔細摩擦塗抹，要把塗料悉數除去。

  他神色太過凝重，午間的陽光就打在他身上，他也毫不知覺，只是專心塗抹。

  過了好一會兒，他像是受到刺激般，身軀竟不住顫抖起來，一時間連帶硬幣邊緣在櫃檯上都摩擦出鐸鐸聲響。

  我很是驚訝地望了他一眼。

  驀地老王猛一抬身，神色激動，臉都漲紅了，他整個身子不住搖擺，像是要一頭栽倒般。

  「怎麼了？」我問道。

  「……」

  老王說不出話了。他倒退兩步，團團調轉了兩圈，一手掩面，似泣似喜，神色顛倒，怪異不休。

  我大感詫異，剛想張口說話，他就將票據扔我面前。

  我拾起票據，低下頭一瞧，心臟也砰砰跳起來。

  ——伍仟元。

  上面工工整整印了這三個大字。「頭彩啊！」王明后猛一拍腦額，汗水直流，他看我一眼，「這老天爺是不是警醒我們，說一定能賺大錢？」

  「別迷信！」我說。

  「我沒有！」老王要哭了。

  這時候前台也發覺不對，搶過票據。

  可她低頭一看，也禁不住渾身發抖。

  「這是！」

  她攥緊手心，那薄薄的票據被緊張地捏成一團，滋滋作響，險些被撕裂開來，化為碎片。

  我和王明后大驚，齊齊搶撲上。

  我們趕緊把這張票據救下來，否則這中獎只是幻夢一場。

  老王捧起票據，寶貝般的小心翼翼擺在胸口，心肝肉地叫起來，肉麻得要命。我估計他對他女友都不會那麼真摯！

  「換錢！」我對前台說。

  「這……我真換不了！」前台小姐也為我們高興。

  她禮貌地指點幾句，讓我們看票據背後的提款要點和兌獎地點。

  王明后仔仔細細看了一眼票據。

  接著拉了我一把。馬不停蹄催我，說要去市稅務局兌錢，彷彿去晚了就拿不到。

  這兌獎雖有期限，卻是有七個工作日。可頭回中獎，激動難耐，本能遠勝過理智。王明后現在便是一分一秒也不願浪費了，他話都說不清，走路也是東倒西歪，分不清方向。

  他打電話叫小劉。

  撥了好幾次，都沒叫通。

  後來再一想，明白了。

  今天小劉請假回家鄉了，壓根沒來。

  沒辦法，我們只好坐公交。我們踏出餐廳，這時候綠蔭穠姿薿薿，光影交疊。我們上網查了路線圖，到市稅務局還要轉兩班公交，王明后想也不想，拽著我跨過綠化帶，來到車站前。等到車輛，就登步而上，而借了我的公交卡。

  「要發財了！」王明后喜道。

  司機一手握著方向盤，驚訝地掃我一眼，他看出是我付錢，有點納悶，心想這一塊錢的便宜談得上發什麼財？

  我伸手在腦袋上一比劃，司機「恍然大悟」——原來這傢伙精神有問題啊！

  「往裡走，坐好！」司機說。

  他咳嗽一聲，斜眼望著王明后。他很警惕，擔心精神病當場發作，那就麻煩大了！

  王明后也不在意。

  人一高興，精神抖擻。

  也顧不上其他的了。

  他唯唯諾諾應了一聲，朝後座衝去。後排還坐著一男一女，兩人並肩坐著，是一對情侶。兩人在看手機。

  「看！這個章庭是我們學院的學長！」女生說。

  因為她的話，我多注意點。

  我側過身，看了一眼手機。原來章庭和那個女粉起爭執了。網上起了糾葛，大概又是欺騙感情的亂象。

  我們下了車，轉車，還是這對情侶。

  到了兌獎的地方，一看，還是他倆！

  老王嚇得渾身哆嗦，以為對方是鬼怪電影中的不明生物，特別是這女的，還穿了一身紅，紅夾克紅皮裙，看上去很靚。這放在恐怖電影中，標準的厲鬼打扮，特別是在陽光下也曬不死，他都想鑽柜子后了。

  那女的沒說話，沖我們笑了一下，笑容特別明亮。她從皮包里取出一張紙條來，我一看，也是發票票據，頓時明白了，問道：「你們也是兌獎的？」

  「沒錯！」女孩說。

  「多少？」我問。

  「二千。」

  於是老王瞬間心態就平衡了，他蹦蹦躂躂跳出來，跟只小松鼠似的，和這對情侶對話。從他們對話中，我了解到，這女的叫唐晶，是藝術院校的，男的叫吳攸奇，是理工大信息與通訊技術系的一名在讀大學生。這兩個人是通過朋友介紹，有一次去KTV認識的。「朋友的朋友就是媒人！」吳攸奇說。

  王明后瞬間艷羨萬分。

  我提醒道：「你不是有對象嗎？」

  老王一愣，當即扭頭對吳攸奇說：「你說得對！」唐晶朝他投來奇特的眼神。王明后嘟囔許久，自言和女友吵架，請討教點技巧。吳攸奇神清氣爽，得意洋洋：「我們從來沒吵過架！」唐晶在一旁點頭稱是。

  王明后瞬間嫉妒成醜惡嘴臉。

  老王問：「你們交往多久了？」

  吳攸奇一愣：「快一年了吧？」

  老王又問：「一年都不吵？」

  唐晶說：「為什麼吵？」

  老王：「……」

  王明后內心崩潰，心想，世界上還有不吵架的情侶？這沒天理啊！

  更沒天理的在後面。

  等好不容易排隊到了我們辦事，服務台的員工接過票據，客客氣氣地說道：「抱歉，讓你們多跑了趟。為了方便廣大群眾，這類兌獎現在一律改到區地稅局了。」

  「啊？」一時間四人齊刷刷大驚。

  「你們不覺得從開發票的地方，到市稅務局有點遠？」職員問道。

  「遠……」

  「對吧？你們花了多長時間？」

  「倒了兩班車，兩小時！」老王渾身無力。

  「所以為了方便大家，去區稅務局就行了。」

  「可這票據背後……」

  「你們可以先打電話，上網查也可以，這類訊息在官網上都有更新。」職員面含微笑，老王心驚膽跳，他一看她的笑容，就覺得要壞事。

  「你能不能幫我們辦了。」王明后吞吞口水道，「既然我們都已經來了……」

  「不行，我們也有職業準則！」職員已經摁下服務台後面的按鈕。記號數已經叫下一撥人了，也就是吳攸奇唐晶情侶二人組。那職員看到又是一領獎票據，拋下同樣的話，又摁了一下按鈕，顯然不願意和我們多打交道。

  一時之間，我們都憤怒不已。

  特么出這種事票據也不及時更新！還讓我們多跑一趟！老王再一查手機，氣得七竅生煙，原因無他，區地稅局離我們吃飯的餐館不過兩站路之遙，走也能走過去。這要回去，又是兩班車騰挪倒騰。

  我們和吳攸奇唐晶兩人對視一眼。

  兩廂一商計，決定拼一輛車走。

  走到路上，提到網播劇。

  可成立劇組，麻煩的確很大。

  無論攝影、燈光、道具，都算是難題。《萬萬沒想到》故事簡單，節奏較快，服裝上也可以用私服，這給道具組減輕了許多負擔。攝影燈光我和老王能勉強兼任，算不上太難，最難的就是演員。「這年頭演員真不好找！」我嘆口氣道，「話劇團文工團壓根不會搭理我們，影視公司也未必看得上我們……幹這一行，旱的旱死，澇的撈死，一點辦法也沒有……」

  唐晶也點頭稱是，直言她學院里的學生也接不到活。

  現在表演專業都已經飽和了。「你們有沒有打算，到我們學院里招人？」唐晶忽然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