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好大一口鍋
「冷靜!」我說。
寧虛聽不進去。
導演衝過來,和另外三四個人,手忙腳亂,把他架下來。別看寧虛是個年輕男子,但起衝突的手段卻是掐和拽……場面一度讓人難以形容。
「幹什麼?!」導演怒道。
「……」
「有問題說問題,動什麼手腳!」導演罵道。他急忙問情況,寧虛不情不願的,但也一五一十地說了。
老王這時候也不打牌了,他聽完故事,繞到前面,問攝影師要錄像。
周圍的人圍著攝像又看了一遍,畫面清清楚楚,從攝像機還在到攝像機落下,湖邊就丁惠一人跑過。且工作人員都是按照指令,在各自規劃的工作區域待著。雖說不排除有其他人避開攝像機死角的可能,只是概率太小。
大家都用不太信任的目光注視著丁惠,這小女孩經受不住這樣的委屈,眼裡閃爍著淚花。「不是我!」丁惠說。
可自證清白太難了。
有時候,只要別人率先有了想法,任何含糊其辭的東西,都將成為狡辯。「錄像里只有你一個人路過,不然你怎麼解釋這情況?」辛鈺率先發難,「如果你有什麼不滿意,直接說出來就好了,用不著這樣。」
丁惠哭得更厲害了。導演叫來攝製組,調來其他錄像,他要審查。我看情況不對,擠出人群,正巧見到導演助理打電話,他匆匆嚷了幾句,看到我,把電話掛斷,賠笑道:「剛和洪主任打個電話。」
「洪主任怎麼說?」我問。
「他還不知道。」
我心想那你給洪建打什麼電話!「你沒提嗎?」我問。
「洪主任說和台長在一起。」導演助理不住嘆息。他掏出煙,叼嘴裡點上。他接著跟我抱怨許多,主要是電視台的,還有老婆小孩。聽他意思,他進電視台,還是他母親的意思,說這裡輕鬆。「可實際上,每日也很忙,也就趁著他們鬧起來的工夫休息下了。」導演助理說。
說話間,攝製組來人。
寧虛兀自嘮叨,辛鈺不住推理:「……我看不過這態度,做錯了事,自己承擔!證據都擺在這了……」她不信任丁惠。她覺得丁惠天真,天真到令她感到為難,所以這背後一定有古怪。「也別多說了!查其他錄像吧!」她一把抓住攝像老師,攝像師嚇得發抖。導演將他從魔爪下救過來,朝他搖搖頭。
「真不是我!」丁惠眼淚往下直掉。她反手一抹,淚水仍然嘩啦啦地往下流。
「你當然不會說是咯!」
「我……」丁惠一張臉哭得通紅,不住抽噎。導演見了,上前打圓場,沒道理綵排第一天就吵起來。這日子也難熬。
綜藝導演日子都難熬。
他以前學這專業沒想那麼多。也是,電視台綜藝多好看啊,天天能看到明星,服務觀眾,可多好!他現在懷疑當年高中時候學習壓力大,腦子壞了,起了逆反心理。當初,他高考壓力最大時,班主任跑他家家訪,和他父母低頭合計,把家裡的網路都斷了,電視機也鎖起來,方便他專註看書。他高考成績出來,填志願就想到搞這行,就按心愿填了志願。
這期間受了多少苦,大學畢業又去國外進修,爸媽又花了一筆費用。
現在呢?
收入才多少?!
人人尊敬他,喊他一聲導演,可實際如何?他心中苦呀!
他私底下跟兒子說,你要進這一行,我非得打斷你的腿!然後就有想法,想逼兒子上北大,考清華,考公務員!
「……你們都少說兩句!」導演拉住辛鈺道,「都在查!我們現在首要的,就是把事情給解決了,這麼爭吵,有什麼好處?」辛鈺一聽,倍覺委屈,淚水也嘩啦啦往下流。這下可好,兩個女的,在拍攝現場就比誰眼淚多了,旁觀者竊竊私語。現場鬧哄哄的,閑言碎語就起來了。
辛鈺委屈啊,她一拉寧虛:「你、你幫忙說說!」
寧虛也一肚子火。
他不怕導演,就憋出一堆話來了。他這個人非常有意思,愛好文學,私底下常常看一些青春感傷文學。他特別信那一套,所以吵架也愛用那種文藝腔。導演即使披堅執銳,也繞不過他的繞指柔,寧虛話語中的尖銳刻薄,如同東方不敗手中的繡花針,只把導演辯出一肚子血。最後導演把帽子一扔,罵道:「不拍了!不拍了!」
接著導演從人群中擠出。
眾人圍觀他離開,也沒有一個人敢勸的。主要是導演剛摘掉帽子的腦袋上直冒白氣,搞不好真在練什麼絕世武功,大家心想,倘若不知青紅皂白、是非好歹,上去一通說,被反手一掌給斃了,那該怎麼辦。導演助理看到了,一臉惶恐,問我道:「要不要跟顧先生打電話?」
「打吧!」我一琢磨,說。
「早一點打就好了!」導演助理匆匆又拿手機抱怨,一臉的怨氣。
「早一點打也沒用。」我說。
「為什麼?」導演助理疑惑。
「就兩台攝像機的事,把投資老闆叫來,那顯得沒用。」我說,「到時候導演氣,投資方氣,電視台也會罵你無能。」
「……那現在呢?」導演助理愣愣道。
「現在導演不是說不拍了嗎?」
這就不是一個性質的了。
片場出問題,那叫能力問題,不能上升到資方。導演說不拍,這裡面就有權力問題了,還是找管理層比較方便。「不過,建議你先跟導演說說,要不要打電話給顧游山。」我拍拍導演助理的後背,「說不定他單純只想發火呢?」
導演助理愣了幾秒,忽然一身冷汗。「謝謝了!」他說。他朝我感激一笑。
這問題顯而易見!
他剛剛只是一時焦頭爛額,忘了這情況。有的導演在片場發脾氣,壓根不是真不想干,只是震懾員工的一種手段。他這時候咋咋呼呼,把事情鬧大了,該怎麼收場?
想到這裡,導演助理對我客氣許多,接著負責腳本的女編劇慌慌張張跑過來,嘴裡叫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又有一個鏡頭畫面沒了!」
大家一聽,皆嘩然。就連導演也回過頭。
這剛才還圍著丁惠呢,都懷疑著她。現在丁恵還沒走,怎麼可能是她?所有的人都錯愕不已。「——怎麼可能?!」辛鈺也驚訝不已。
「是真的!」女編劇說。
她以為辛鈺在質疑她,很不高興。「剛才屏幕那又閃了下,有個鏡頭畫面又失蹤了。攝製組的和我看了一下,那台攝像機又沒了。」「哪兒呢?」導演當即皺眉。
「這邊,我帶您去。」女編劇說。
女編劇旋即送導演去湖邊,眾人望了一眼,不知該是跟上,還是放任他倆。後來想一想,都跟在導演身後去了。畢竟攝像機失蹤,著實令人驚奇。女編劇領著導演來到一處,這又是一處擱置在湖邊的攝像機。我掃了一眼石磚上的痕迹,心中納悶,這顯然又是落在水裡了。可這事蹊蹺。並不像電視劇上放映的那般,每個跌倒的三腳架都能留下痕迹。現實中偶有一兩個如此,那很正常,三台攝像機的三腳架都在石磚留下痕迹,那推攝像器材入水的人力量得多小?難不成是個孩子嗎?
我正暗自思索,苗樊來了,忽然不懷好意地說:「該不會有人暗地裡幫她吧?」
一時間,眾人又看向我。
他這話說得有理,大傢伙兒也不能否認。我不動聲色:「剛才我和導演助理在說話,你在哪裡?」
苗樊:「……」
眾人又齊刷刷望向他。
這就是老百姓,只要有個對象,大傢伙兒也不管這人是對是錯,就懷疑上了。「別自己疑神疑鬼!」導演來氣了,他忽然一轉身,痛罵道,「現在證據都沒有,懷疑什麼自己人?!」他剛才還說不幹活的呢!這下子又管起閑事。他滿臉怒容,似乎天地也有感應般,狂風大作,寒意逼人。
其實這也是融情於景。
今天一直都冷颼颼,雖然陽光熱烈,但狂風更作。只聽哐當一聲,眾人聞聲望去,卻見旁邊一個三腳架被風颳倒,搖搖欲墜,便要往湖裡落去。
眾人:「……」
旁邊有人眼疾手快,連忙扶住。導演看了,走上前去,一握三腳架,勃然大怒:「誰用這麼輕的?」這估計是新手乾的了。影視拍攝,為了方便上山跑遠路,有的三腳架非常輕便。等到固定時,有人就拿塑料袋隨手裝一下附近的磚頭泥沙,綁在三腳架的正中間,穩定重心。這攝像機有一定重量,狂風大作,重心不穩,自然跌倒在湖中。
直到這時,眾人臉上終於有了醒悟之色,辛鈺也訕訕的,倒是苗樊又冒了出來,不依不饒,又給出一種猜測,說這次跌倒只是一種湊巧。
「別說了!」導演厲喝。
老王擠了過來,拍拍我,大拇指朝前面的道路一指。我莫名其妙,但也意識到他是叫我跟他過去一趟,只好撐著拐杖,緩慢往那邊走。走的路中老王把情況告訴我:「剛才洪建給我打電話,說郭台來了,要搞慰問,增加士氣!」我心想這是瞎胡鬧,除了蠅營狗苟之徒,沒人樂意見郭台。不過,這些話也只是想一想,不敢放到明面上。郭台來了,也要裝作喜笑顏開。
我們在拍攝場地前接到郭台,旋即陪他說了兩句,郭台滿臉喜色地對我們說:「你們今天綵排?那好啊,我給大家動員下!」說著,和我們一起往湖邊走,剛走到前面,看見人群圍成一片,苗樊似乎還在怒頭,他和周圍的人吵架,忽然大吼一聲,斜出一腳,把旁邊的攝像機連帶三腳架給踢進湖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