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浮橋暗影

  聞訓洋古里古怪的。

  不然，送東西的場工也不可能記住他。

  聞訓洋舉止扭捏，手腳婀娜，遠遠望去，像一陣魂兒飄過來。

  正巧工作人員調試燈光，加班加點地工作，光線一亮，閃得他大驚小怪地一叫，接著，就立住腳步。聞訓洋站在槐樹下。場工把我們領過去，我首先向他問聲好。他很矜持地一點頭，怪模怪樣的「呀」了一聲，接著問道：「最近身體可還好？」

  「恢復得不錯。」我說。

  「那行，挺好的，我有點事兒要跟你說。」聞訓洋怪模怪樣地說。

  他看也沒看老王一眼。王明後站在不遠處，他規規矩矩的，雙手交叉，放在腹前，王明后是天然性的懼怕老師，除非腦子發熱，不然都躲著老師走。「咳……」聞訓洋清了清喉嚨。

  我看他模樣，就知道他要訓人。

  這時候一道人影閃過。「人呢？」孟波竄了過來，一把拉住我和老王，「正巧找你們有事呢！」

  聞訓洋：「……」

  孟波把我們拉到一邊，跟我們說，主持人收到消息，也馬上要到了，叫我們準備一下，等會見個面。

  我忙不迭答應。

  老王更是一臉受寵若驚。

  我們瞬間拋棄聞訓洋。孟波領著我們深一腳淺一腳，通過那條石子鋪成的路，回到廣場，把我們引到浮橋邊，叫我們在這等著。聞訓洋遠遠望著，氣不打一處來，也沒跟上。

  孟波忙完，就去接主持人了。這時候對面傳來一些吶喊。原來是寧虛打著手電筒在木板搭成的浮橋上端搖晃，工作人員阻攔不住，他們紛紛尋求管事的人，但孟波剛走，工作人員找到我們。

  「喂！幹什麼？」老王嚷道。

  寧虛聽到動靜，回過頭，看到我過來，便直起腰將手電筒的光打向別處。「沒什麼。」寧虛收回手電筒，將目光移挪到其他地方。他在打量著現場施工狀況。

  其實這兩天，施工已經差不多了。

  林業局、環保局已經來過，消防部門也打過招呼。道具組很儘力，跑前跑后的，準備最後的收尾工作。他們的嘴裡呵出白霧，站在黑暗中，遙遙的湖心有幾盞照明燈亮著。

  幾個工作人員在搭板子，寧虛歪戴個鴨舌帽，站在一旁，一架大框眼鏡壓在鼻樑上，他最近沒剃鬍子，下巴上有一片青渣。

  如果他的那些女粉們在現場，估計會瘋狂尖叫，而我們只覺得厭煩。

  「喂！你什麼時候回去啊！」王明后問，「這場地可不關你的事啊！」他打開手機看了一下，差不多九點四十，快十點了。「這時候來，攥取別人勝利的果實？」

  「呵呵。」寧虛笑了一下。

  我和老王都覺得他在罵我們傻逼。「偷勝利果實，還用得著我來做宣傳？」寧虛問，「宣發部吃白飯的？」

  「滾滾滾，你看你那轉發量。」王明后把網頁打開，低頭看一眼，語帶嘲諷，「網路搜索幾千萬，這節目還沒播呢，你覺得這熱搜真實嗎？」

  「網路中多的是點擊量百萬、討論度五百萬的電影；也有點擊量千萬，投票二千萬的小說；電視劇更是達到幾十億的播放數據了——不過幾千萬的數據，不會有人追究。」寧虛語氣不以為然。

  「用得著這樣嗎？啊？」王明后怒道。

  「用得著。」

  「你別忘了，現在這欄目不是你的！」王明后捏緊手機憤慨道，「電視欄目這塊，台里自然有安排！宣傳肯定不會落下，你這麼多此一舉，畫蛇添足，和台里說過了嗎？」

  王明后這話虛假得不得了，他之前和我在車上商討過，都覺得宣發有點為難，中誠行事風格不像東風、百盛，不太敢花大價錢買熱搜。寧虛這麼一做，這節目火是肯定火。

  「你怎麼知道我沒說過？」

  「……」

  「你能問出這種話，可大概心裡也覺得中誠不會同意吧？」寧虛一針見血地指出老王內心的擔憂，毫不客氣地說，「別想了！我比你多認識他們幾年，肯定不會同意這樣做！」

  王明后一時啞然，半晌，「靠」了一句。

  「你以為我與他們是一伙人？」寧虛譏諷道，「我不相信中誠電視台！節目好了，廣告費多了，電視台創收高，員工也能拿到福利。可你也別忘了，他們永遠不缺欄目——幹得好，他們名利雙收；干不好，你們背鍋抹黑。這可光明正大，公平得很！有誰會在意這些成就背後的人？沒有！制定契約的人永遠掌握了權力，這便是『契約精神，錢貨兩清』！」

  王明后罵了一句。

  「我誰都不相信，我只相信我自己！」寧虛露出高深莫測的神情。

  這時候遠遠傳來一句叫好聲，我們抬頭望去，只見松林間鑽出一個女人，她望見寧虛，欣賞地一拍巴掌：「你這話說得太對了！人呀，只能相信自己！」

  她旁邊還跟著一大堆人。

  孟波也在其中。

  我瞬時明白了，這就是孟波去找的主持人。旁邊的男人四十多歲，戴著個眼鏡，看上去和藹可親。「竇梁，我們台里的老主持人了。」孟波介紹道。他接著分別介紹了下說話的女人，和旁邊另一位娃娃臉的青年。「這兩個年輕人，也非常有才華，這一位，是辛鈺；這個，陳進！」

  辛鈺是個皮膚白皙的女性。

  陳進客氣地跟我們打聲招呼，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

  「還有一個。」孟波拉過一個女孩，「給你們介紹一下，新來的小姑娘，主持人，塞你們組了！」他說話有些不情不願的。這個女孩被塞來塞去，最後找到他廣告部來了。他一開始想發火，後來是洪建攔住了他，客客氣氣將小姑娘領進自己的欄目組。

  我盯著這女孩，一瞧，這不是丁惠嗎？

  丁惠也一下子認出我。

  她有點不好意思，看著我呆了一呆，仍舊傻乎乎的。孟波是個糙漢子，不在意這些，叫她一聲，她也不答話，像是在發獃，反應過來后，又甚是扭捏。

  這時候苗樊走過來了。

  說起這個苗樊啊，我便有一肚子氣！

  這一個月，他總不見人影。

  要麼是他母親來了，要麼是陪女友玩耍。洪建已經不理他了，看得出來，他把洪建吃喝玩樂的本領學了不少，可真正做事，倒是沒學會。

  「洪主任也真是！」苗樊哀聲嘆氣，「天天釣魚，那魚能飛嗎？有什麼好看的！又不缺那點錢，去菜市場買，多劃算！」他東張西望。這時候天更冷了，波濤撞擊著堤岸和浮橋，嘩嘩的水聲如同撞碎了夢境。

  時值寒冬，湖面上泛著一層寒霧，在燈光的打罩下，像仙境般。

  我和丁惠的目光接觸了一下，她有點慌張，往後倒退一步，「——嘩啦！」，把老王嚇了一大跳。

  丁恵踩到一塊薄板上。

  那薄板平放在浮橋中央，若是白天里，倒會很明顯。但深夜探燈下，的確很容易和浮橋融為一體。丁恵踩了一端，另一端猛然揭起，向湖中一沉。丁惠一下子就落入水中。我反應較快，猛撲過去，抓住她的手腕，接著腳上一痛，這才意識到，自己舊傷未愈，也不敢亂動了。「爬上來！」我對丁惠說。

  丁惠半隻身子沉浸在水中，想要用另一隻手扒拉住浮橋，可努力幾把，仍然使不上勁。王明後手上還打著繃帶，也不敢下水，急得在旁邊轉悠：「有誰會水嗎？」

  苗樊忙搖頭。辛鈺臉色發白，花容失色：「我剛學……可我救不了人啊！」

  陳進反應過來，跑到浮橋邊緣，俯下身子，他趴在浮橋面板上，伸出胳膊，希望能抓住丁恵。如果我們兩人發力，希望就大了。可受水面浮力影響，丁惠一起一伏的，總碰不到陳進的手。

  老王著急跳腳，找其他工作人員。就在這時候寧虛忽然往湖裡一跳。「你會水啊？」王明后叫道，接著他臉色大變，「靠靠靠！先救人啊！你折騰那板子幹什麼？」

  原來寧虛的目標是那塊薄板。他朝薄板游去，被寒冷的湖水凍得瑟瑟發抖，一把撈過，將它抱在懷中。「他特么瘋了！」王明后目瞪口呆。

  這時候聞訓洋遠遠看到，叫來巡邏的保安。保安打著手電筒，沖回值班室，拿了一個長竹竿出來。那竹竿上面掛著個勾……

  我一手拽著丁惠，趴在浮橋上朝他們望去，雖然浮力能減緩重力，但拽一個人太難了。我的手腕又酸又疼，快要支撐不住了，丁惠的手發冰，像鐵鉗死死箍著我的手。

  保安離我們太遠了。

  還來得及嗎？

  我的胳膊又酸又沉，漸漸發抖，不受我本人控制了。忽然身後伸過一隻大手，一把抓住丁惠的手臂，往上一提，另一隻手捉住她的衣領，一下子就把丁惠給撈起來。

  我這才鬆口氣，捂著胳膊喘氣，手臂還麻麻地疼。我回頭一看，原來是孟波。此時，顧游山和洪建也趕到了，他們聽到動靜，快步走來。

  最後被保安用竹竿撈上來的，也就寧虛一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