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周日簽售會

  皇上家的工，慢慢兒的蹭。

  郭台留下一番感人肺腑的話后，便再無音訊，聽說他到外地去了，參加什麼文化交流會，和那個寧虛一樣。「他是被我從動畫組拉來。」顧游山解釋道。

  綜藝欄目更賺錢。所以顧游山敲定事項，邀請寧虛，寧虛也欣然應允，不再去動畫組，所以也才有陳圓臨時被毀約，討債未遂的這檔子事。

  我和老王照例在病區養傷。

  寧虛自從劉小光調職后，便無蹤影。電視台也打聽過消息，但是電話不接，只能簡訊通知，好言又勸，可他執意不回，彷彿失蹤般，再無聯繫。我們趁著養病期間，把遊戲設計方案交代出去，陳圓的畫室也頗為配合。顧游山多番往來幾個場所，他背後資金雄厚，也不曾猶豫，只是他母親創業的是一家娛樂推廣公司，為什麼要牽扯進遊戲製作，這倒令我不解。不過，他成天待在陳圓的畫室里，我們見面不多，我也不是好打聽他人生活的人，所以也無所謂。

  這天許嘉莉跑到我們的病房。

  她最近常常過來，陪我們解悶，但今天來，卻是另外一件事。「周日悅利廣場有個簽售會，你們替我去一趟！」許嘉莉說。

  「靠！有沒有良心啊！」王明后說。

  「我是很有良心的，不然也不會來看你們，怕你們悶得厲害，至於你們，那就不好說了！」許嘉莉說。

  「……」

  「你們要是去呢，那你們就頂有良心，不然，就是沒良心的壞人！」許嘉莉擲地有聲，「以後就別把我當朋友了！」雖說我也沒把她太當朋友，可她幾番探望，的確是出於好意。特別是我和老王一落難，平時的師長好友全然不見蹤影。許嘉莉拿她那雙明亮的眼睛注視著我們，令我們無法反駁。

  之後，許嘉莉更是說出了一句令我們拒絕不得的話：「求你們了！」

  我：「……」

  老王：「……」

  周日的天空晴朗無匹，藍天彷彿布料般，沒有一絲塵埃。悅利廣場人頭攢動，摩肩接踵。我們從人群中艱難地擠出去，東張西望。「喂，這裡！」罪魁禍首在寬仁大廈門口，揮舞手臂招呼我們。

  「叫你們那麼多聲了，都沒回應，是不是故意裝作沒看見？」許嘉莉叫道。

  「哪有哪有，這不是人多嗎！」王明后說。

  「我可是一眼就看到你們了！」

  「……」

  我沒辦法跟她解釋，她要在人群中間一眼發現兩個「殘障人士」，且其中一位坐著輪椅的，要比我們找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要容易多了。

  「我九點鐘有個補習。」許嘉莉掃了一眼腕上的手錶。

  「哦，到幾點？」

  「十一點。」許嘉莉說，「到時候我們在二樓的西餐廳見面。我請你們吃飯！」許大小姐奔來，搖了一下我的輪椅：「張幕，我叫你把輪椅帶來，你果然講義氣！」

  我：「……」

  我：「你別搖了！救命！」

  經過十多天的修養，現在單純靠拄拐已經毫無壓力了，輪椅就是擺設。可許嘉莉這趟叫我們出來，非要我帶上輪椅。我後來考慮到，人在外面，輪椅總方便點，可現在——要被搖下來了。

  「行了行了，你住手！」好在王明后眼疾手快拉住她，「來，給你個橘子！」說罷，王明后從掛在輪椅把手上的塑料袋中取出兩隻小小的水果，塞進許嘉莉的手裡。

  許嘉莉低頭一看：「給我的？」

  「對對！」王明后說，「你趕緊上課去吧，別耽擱了！」許嘉莉不由莞爾一笑。「真的，就這一次啊，我們幫你，下不為例！」王明后又說。

  許嘉莉說，知道了。

  「不是我們不幫你，現在缺胳膊少腿的，不方便！」王明后說。

  許嘉莉說，辛苦了！

  「雖說我們挺不容易，但你把感激放在心裡，那就行了！」王明后還說。

  許嘉莉說，呸，要不是你們缺胳膊少腿的，我才不找你們！

  許大小姐一言既出，王明后瞬間傻眼了，大叫道：「——什麼？！」這嗓門實在響亮，倒是吸引了一堆人。他們用譴責的目光注視著老王，絡繹不絕的人群紛紛側目，氣球彩帶高高揚起。路過婦女連忙用手指堵住孩子的耳孔。

  「簽售會——」許嘉莉面色嚴肅。

  「咋啦？」王明后說。

  「有便捷通道！」許嘉莉把話補全。她手往左邊一指，我們循著望去，只見寬仁大廈的一處通道門口立著個牌子，藍底白字：「老弱病殘孕專用通道」。老王和我瞬間懵了，不是吧？都老弱病殘了，還拖著身軀來簽售會？難道這還真能讓靈魂得到救贖？！

  「設計這個的是神經病！」王明后怒噴。

  「你有點良心好不好？人性管理不好嗎？難道你就想活在一個弱者被歧視的社會中？！」許嘉莉怒道。

  「……」

  這老王辯駁不能呀！

  我盯著老王和許嘉莉爭論不休，只覺得頭疼。這吵的，活脫脫跟情侶吵架似的。我想離他們遠點，可這靠自主能力做不到。我忽然懷念起健康的時候了。

  「雖然我和張幕都打石膏，但也不意味著我們是殘疾啊！」王明后怒噴口水。

  這一句話可夠狠的！

  這句話要是在校園辯論賽中或許有扭轉局勢的功效，可現實生活中，壓根是死鴨子嘴硬。

  「放屁！去不去！」許嘉莉伸腿踢他一腳。

  「去去去去！我去還不成嗎？別動手動腳啊，我警告你！」老王回應。

  在要命要腿還是排隊買簽售專輯的選項中，老王毫不猶豫選擇一條輕鬆的道路。許嘉莉朝我們招下手，面露微笑。王明后看她一眼，毅然決然地推起我的輪椅，邁入那條特殊人士的專用通道。他昂首挺胸，脖子上掛著一根綁帶，那隻受傷的胳膊就這樣被吊起來。他大步朝前走著，旁人不住投來怪異的目光，那是好奇，那是疑惑，就像我之前思考的那般，老弱病殘還來這種簽售會，實在太奇怪了！

  我們倆在這種注視下，渾身不自在，彷彿這條路的盡頭是通往地獄。

  大廳內別有洞天，一排排鐵柵欄連成一片，人員就在裡面穿梭，像一隻只被網起來的魚。曲曲折折、蜿蜿蜒蜒，九曲十八彎。可不待我感慨，一陣嘩啦啦的鎖鏈聲響起，我們面前鐵欄杆的鐵鎖被打開了。

  「快走！」安保人員吩咐我們道。

  我們這通道人數寥寥無幾，除了我和老王，就只有幾位孕婦，還有沒顯懷的，手上拿著類似醫院證明的的文件。她們臉上激動，泛著紅光。忽地一聲喧嘩，人群擁擠，向前涌去……前方似乎發生小規模的騷亂。

  「開場了！開場了！」遠處傳來喊聲。接著陡然一聲拔高的尖叫，不知道是哪個女子狂歡地叫嚷。

  「這麼快？不是九點才開始嗎？現在才八點半。」王明后翻看手機。

  「不知道！」我努力向前張望。

  「隊伍好像沒動啊！」王明后伸長腦袋望了一眼。

  「我們這動了。」我說。

  安保人員打開前面的柵欄門，老弱病殘特殊入口是另分開來一處的。「快點！人不多，趕緊先簽了！」有工作人員道。前面懷孕的女性瞬間來了精神，漲紅臉往前一路小跑，也不怕傷著了。她因為興奮，臉紅得一路蔓延到脖頸，連妝容也遮擋不住了。

  我們趕緊跟上，一眨眼就來到隊伍最前面。那是鬧得最厲害的地方。

  入口處有幾名神情激動的粉絲在發脾氣，安保人員在解釋什麼。雙方不屈不饒地在爭吵。我覺得無聊，東張西望。空氣潮烘烘的，又熱又悶。嘩然聲此起彼伏。

  還未正式到開始的時間，工作人員提前開門，方便行為不便的人群。「這邊人數不多，一下子就能簽完，請大家耐心等待。」工作人員解釋道，「還沒有到正式簽售的時間。」

  「不行！我先來的，我早上五點就來了！」

  「我昨晚就等在這了！」

  「憑什麼呀！規定在那裡，有本事都九點開始呀！」

  「……」

  這是少數鬧騰的。大多數的粉絲還是友善地服從安排。畢竟沒有多少人願意跟傷殘和孕婦計較。雖說這通道被稱作「老弱病殘孕特殊人士專項通道」，可並沒有幾個老人。也許這場簽售里，有那麼幾個老年人到場，可他們並不想被當作老人。

  這場簽售，來的幾乎都是女人。

  隊伍中有少數幾名男性投來同情的目光，他們多多少少是被女友強迫來的。大家心領神會地交換個眼神，最後都同情自己。

  桌前坐著一排四個男偶像，後面站著個從表情到著裝都很彆扭的經紀人。前面排隊的人員陸續簽完。有個偶像忽然看到我們，忍不住叫道：

  「有男粉絲！」

  「啊，幫人買的……」老王說。

  「女朋友？」

  「啊這，八字都沒一撇……」

  王明後有點尷尬了。然後更尷尬的事緊隨其後，那名年輕偶像忽然站起身，對著排隊的粉絲喊道：「大家注意了哦！叫你們男友也過來簽，你們回去做做宣傳，說男性追星TEE，容易交上女朋友！」TEE是他們偶像組合的名字，他這一席話，令我著實不快。

  就在他大呼小叫時，其他人已經把簽名寫好了。王明后反覆道謝，將專輯收好，心想總算能向許大小姐交代了。不料，那偶像忽然又問我們道：「你喜歡我們哪一首歌？」

  老王瞬間支支吾吾的。

  「沒聽過。」我說。

  「現在聽一下！」那名偶像瞬間來了精神，打開手機，非要讓我聽他手機里的錄音。我這人其實樂感不強，幾十年前個性分明的歌曲，還能分辨出來；當代凸顯個性的，在我耳里都是一個調。只聽那歌曲呀呀嘎嘎、咯咯咕咕，詞聽不清，曲沒旋律。只聽得我頭昏眼花，如同灌了迷藥。

  「怎麼樣？」那人問。

  「難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