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壞朋友
我對找律師，沒什麼特別的偏愛。
原因很簡單，就是貴——小說電視中動輒請律師，其實現實中，未必划算。
「怕什麼？」老王不以為然，「你忘了我家是幹什麼的了？」
「……」
「我爸長期請了律師顧問，不過就多打個電話，打擾一下罷了。」王明后說。
說話間，他電話就撥出去了。
我們站在陰暗的街道中，傍晚的路燈灑下一點光。路過的學生看我們一眼，騎著自行車飛掠而過。
王明后他爸請的律師姓周，擅長經濟法案子。王業華先生在國外，拜託他多多照拂兩個留在國內的小兒子。
可如今，周律師起了退休的念頭。
原因無他，王家二小子已經過了十四歲，恐怕今後的麻煩會越來越多了。
「出什麼事了？」周律師在電話中問，語氣頗為隨和。
「哦，周伯伯，是這樣的。」王明后也不客氣，「我想『創業』！以前那樣挺不好的，現在長大了，想痛改前非……」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周律師打斷了。
周律師呵呵笑道：「唉，你這孩子，還騙我幹什麼？是砸壞別人的車，還是打斷別人的腿？」
「……不，我已經痛改前非了！」
「我們都是哪跟哪呀，別騙我！說真話，我才好幫你呀！」
「我真的沒做壞事。」老王汗顏。
「你是不是偷開你爸的車，撞人逃逸了？」周律師想到其他可能，「還是說，談個戀愛，現在出事了，需要一筆錢來打發？」
王明后聽這話越來越不像樣子，當即怒了：「我想做個好人，不成嗎？！」
「乖，老二，你一直都挺好。」周律師琢磨了下，「你爸不是不愛你……他就是忙！唉，你要理解他！」
王明后氣得跳腳。
這時候他也不隱瞞了，把計劃噼里啪啦地說了出來。
「我就想拍個廣告，怎麼了？」
「……」
「我老爸是經商的，我想創業，虎父無犬子，大家不都這麼說的？！」他差點跳起來。
別的孩子，那叫浪子回頭金不換；到他這了，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我就是想問問您，簽廣告合約，有什麼陷阱。」
王明后氣沖沖地扔下一籮筐的話。
周律師越聽越心驚，他漸漸有了不好的預感。他惶恐問：「你是不是被騙了？」
「……」
王明后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先跟你保個底啊，你爸的錢，夠你揮霍一輩子！可也禁不住玩投資啊。你該知道，像你這樣家產的人，吃喝玩樂敗家不了，可去搞投資、搞創業，那才是徹徹底底的敗家子呢！」周律師說。
周律師忽然想起什麼，又問：「你是不是交了壞朋友了？」
王明后：「……」
周律師急了：「那朋友是誰？」
王明后道：「沒有！你管不著！」
說罷，他匆匆把手機給掛斷，攤攤手，對我說：「張幕，你還是回去先把計劃項目給寫出來吧！」我答應兩聲，正準備走，老王一把拉住我，神情沮喪。
他說：「我就那麼像傻子嗎？」
我不好回答，怕傷了他的心。
好在王明后沒遲疑多久，自己下了定義：「可能是我穿過來前的那個王明后，長得有點像傻子吧！」
我說：「那必須的！」
把王明后安慰一番后，我便回家了。在門洞不遠處，看到我前桌鬼鬼祟祟的身影。他正和一位身形俏麗的少女說話。那少女住在我家樓上，姓許，名嘉莉，是個難纏的姑娘。我沒和他們打招呼，飛速上樓。爸媽還沒下班，張屏不知道去哪兒了。
我搖搖頭，去廚房覓點食物，之後回到書桌前。
第二天，我把項目計劃扔在老王面前。王明后看也不看，摸著揣進懷裡。他又冒出個主意。
「我打算把家裡的攝像機拿出來。」王明后說，「恰好明天是周六。」
「你打算真人上陣？」我吃驚道。
「哪能啦！」老王說，「你見過哪個富家子弟真人上的？我不要臉，我爹還要臉呢！」王明后不以為然，態度洒脫，頗有一副二世祖的神態。
「……」
「就這麼說定了，明天拍，後天改！」王明后敲下決定。
可當問找什麼人當演員時，他一下子啞了，他抬頭看我一眼，又拿試探的眼神往班上同學的身上一轉。
因為他在學校內沒有好名聲，那些同學嚇得紛紛側頭，別過身子離去。
「想都別想！」我說。
「怎麼了！」
「這圈子和普通人沒交界，不要把別人拉下水！」我說，「藝人是高壓職業，男藝人難，女藝人更難……娛樂圈本來就不公平！」我知道那個圈子，所以我不願意把我同學推下深坑。
「沒多大關係，只是個樣片，廣告公司又不會用！」老王語氣隨意。
「但既然拍了，就得入門！」我說，「我管不著別人進不進，可至少，不是被我拉進行當的！我拍廣告，雖然已不講良心了，但在鏡頭外，我還是想良心稍安。」
我又想到一個問題：「你該不是想到穆雪吧？」
老王一愣，回擊道：「你才想到穆雪呢！」
他背過手，遲疑片刻，道：「你說得對，叫穆雪還不如讓李洛去，她不是想進娛樂圈嗎？」
說話間，我前桌慢慢走來。
他站在過道中間，扭了下屁股。
王明后瞬間醒悟，咳嗽一聲，連忙起身，拍了下椅子：「你坐！」他跟我說放學後去找李洛。我前桌破天荒地什麼也沒說，回到座位上，拿起課本就讀起來。
等下午放學，我和老王跑到李洛住處時，天黑得連樹梢都瞧不見了。
這個小姑娘和楊西正扛著一塊門板，氣吁吁地往上爬。
「換門呀！」老王三步並兩步，跑到李洛身邊，刻意騷擾。
李洛眉頭一斜，也不停步，往上邁了幾步。
王明后又繞到楊西旁，問：「要搭把手嗎？」
楊西搖搖頭。
王明后便搖晃著身子，背著手，跟在後面。
李洛走了幾步，有些氣急，問道：「你怎麼不回去？」
王明后道：「有話說呢！」
李洛當即柳眉倒垂，可她忽然又想起什麼，嗤地一笑，搖搖頭。她繼續扛著板子往上爬。
老王推我一下：「張幕，你上！」
「上什麼？」
「人家不讓我幫忙。」王明后興沖沖說，「你女人緣好，你上去，她就說不定讓你幫了！」
「哦。」
「哦什麼？」
「不去，我懶！」我理直氣壯。
三人聽我這番言論，瞬間沉默了。老王氣得跳起來，楊西和李洛兀自朝前走，看不清他們的面貌。我跟在他們身後，腳步輕快，邁過幾個台階，到了五樓平台上。門板被抬了上來，朝牆壁靠好。
李洛穿門入屋，頭也不回：「坐！」
楊西將眼皮的汗抹去，把凳子拖出來，擱在我們面前。
「豐功偉績啊！」老王拍拍凳子。
這便是我當初抄起砸向三人組的凳子了。
楊西聽罷，當即一愕，有些不知所措。
李洛卻忍不住笑了，她從廚房探出頭來：「要我再給你們倒杯水嗎？」
「燙死人的那種？」老王問。
「那不是你們的豐功偉績嗎？」李洛抿嘴一笑。她從廚房端出一副托盤，將杯子擺在我們面前，這次水溫給調好，不冷不燙了。
王明后道聲謝，客客氣氣喝了一口。
他說道：「我有點事，拜託你們幫忙！」
一語既出，剩下兩人皆是一愣。楊西甚是不知所措，李洛歪著身子，靠著冰箱，她忽閃著大眼睛道：「還是你們那女同學的事？」
「你怎麼知道，我們在找的同學是女的？」我問道。
「原先不知道，現在知道了！」李洛搖搖頭，接著一笑。她的笑總有點俏生生的感覺，讓人不敢接觸她。她理了理毛衣上的絨球，含混道：「上次的事，謝謝你們。」
王明后說：「唉，行了！看不慣嘛，而且，我來，也是找你們幫忙的！」
說話間，我環視下屋子，也算是國泰民安吧，房門被壞人破了，新門板才給運上來。這兩天屋子的電器沒被搬走，柜子也沒撬開，可見這城市歹徒也不怎麼多。
李洛看到我的動作，說：「幫什麼忙？」
老王支吾著：「也沒什麼。」
我們兩人幫著楊西李洛把門板裝好。我以前還在福利院做點活，幫忙修修東西，遞遞工具之類。這三人完全插不了手，連螺栓螺母都分不清楚。我這邊在安裝，那邊老王也把事情說給他們聽了，意思叫他們免費當演員，拍個廣告樣片。
乍聽這消息，楊西和李洛都不反對。
可聊了幾句，老王和李洛又吵起來了！吵到氣頭，王明后大罵。「這老女人戰鬥力爆表啊！」老王怒吼。
李洛勃然大怒，抄起玻璃杯砸去。唰啦一聲，窗戶玻璃碎了，王明后狂奔呼嘯而逃，他滿頭大汗，像條泥鰍。
我隔著破了個洞的窗戶，望見臨江區頹敗的廣告牌，夜色升起，酒店門前的樹梢上懸起霓虹燈，在閃爍著瑣碎的亮光。有路人經過，窨井蓋被踩得咣啷一響。屋裡還在吵吵鬧鬧。楊西也探頭一看，嘆息一聲：「偌大的一個城市，沒有我的停留之處。」
我默默擰上最後一顆螺栓，問道：「你們還拍不拍？」
「拍！」李洛和老王異口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