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章 懼（上）
我是王禹卓，年齡十五歲，天凝市一中的高一學生。
我的人生如果非要用一個成語來形容的話，那就是糟糕透頂。
可以稱得上是貧困的家庭條件讓我從小養成了一種自卑的心理，因為自我記事起，母親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小卓啊，咱們家裡沒錢，在外面不要惹事，碰到有人欺負你了就要讓著對方一些，明白嗎？
當時的我還小，不太理解母親所說的話。
直到我有一次被同學欺負了，我因為對方辱罵我媽媽而出手反擊時，我才第一次明白了媽媽曾經想要表達的意思。
我們家沒錢，惹不起別人，也不敢和別人發生衝突，因為一旦帶來什麼麻煩的話，我們家是沒錢賠的。
其實那一次的事情並不怪我，是對方挑釁我在先，我一直都是聽媽媽的話的，我不想給媽媽惹麻煩，所以並沒有理睬對方。
可一時的讓步換來的不是握手言和，而是對方變本加厲的欺凌。
他見我不反抗，出言便愈發肆無忌憚。
無論他說什麼難聽的話語，我都在極力剋制著自己的脾氣，但等到對方辱罵我媽媽的那一刻，我忍無可忍，和他扭打在了一起。
我媽媽很不容易，我的父母早在我小的時候就已經離婚了，原因我不清楚，總之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我的爸爸。
媽媽沒有學歷，也不是很聰明的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去飯店當服務員，可由於高級飯店的那些門牌號彎彎繞繞，媽媽總是記不清，最後也只得去找一家更加親民的餐館去打工。
餐館親民，發的工資自然也很親民。
媽媽不僅要負責端菜送菜，還要負責收拾衛生，以及清洗碗筷的工作。
她很辛苦，她靠著微薄的收入將我撫養長大，每當看到她額頭的皺紋和手心的老繭時，我的心都會因此感到刺痛。
她很不容易，所以我不允許別人說她的壞話。
我從小便會幫媽媽做各種家務活，有時候為了讓媽媽能夠更輕鬆些，我還會利用雙休日去幫媽媽到餐館工作。
長時間的體力勞動讓我雖然看起來有些瘦，可實際上卻是很有力氣。
這一點兒是那個小胖子沒想到的，他是我們班裡的小霸王，家裡有生意，據說在當地很有勢力，而他又是家裡的獨苗，溫室培養出來的花朵，又怎麼可能比風吹雨打的野草更有韌性呢？
最後的結果當然是我贏了，我成功教訓了他，並且在打架的過程中，那個小胖子的眼鏡也因此碎掉了。
可隨後，那小胖子的家長便找到了學校討要說法，那是一個有些潑辣的女人，珠光寶氣，一臉的富態相。
她大肆宣揚著自己的孩子有多麼老實，有多麼無辜，在學校里被人欺負了也不敢還手，只能回家躲在屋子裡哭。
說實話，這顛倒是非的本事我還是第一次見，我從沒有想到居然能有人這麼無恥，明明是自家孩子挑釁在先，可在那個女人嘴中，卻硬生生的被說成了是我先欺負那個小胖子，看他家有錢，就想著欺負他，多要些零花錢花花。
我本來是有些憤怒的，可這種憤怒並沒有持續多久，隨著母親從餐館中被叫到學校，這股憤怒也就變成了恐懼。
我站在辦公室門口，看著媽媽急匆匆的從遠處趕來，我忽然就覺得有些害怕。
我是不是給媽媽惹麻煩了？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我沒有錯，是那個小胖子先欺負我的，如果他不罵我媽媽的話，那麼我也就不會動手，更不會鬧到現在這種地步。
委屈的情緒湧上心頭，我剛想說些什麼，希望媽媽能幫我證明我是無辜的，就感覺到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媽媽動手打了我。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動手打我，在她心中，我一直都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哪怕有時候不小心做了錯事，她也許會訓斥我兩句，但絕不會動手。
為什麼要打我？
我不太明白。
相比於臉上的疼痛，我更害怕媽媽眼中的失望與生氣。
我大概明白媽媽為什麼會露出這種表情，可我卻不理解，因為如果再選一次的話，我還是會選擇這麼做。
可這種執拗的想法兒很快就在媽媽一聲聲的道歉中消散了。
那個女人趾高氣揚，她一邊安撫著自己的兒子，一邊肆無忌憚的教訓著媽媽。
而媽媽的卑微與討好則深深刺痛了我。
我感到有些不忿，那時候的我第一次明白了這個世界上並不是你有道理就不會有錯的。
鐵證如山的解釋在此刻是那麼的蒼白無力，那個女人像是炸毛的野狗一樣，對我亂吠起來，而媽媽在聽到我的解釋后，不僅沒有站在我這邊，反而還順手從桌子上拿起一把尺子，對著我就是抽了起來。
那尺子是老師專用的黑板尺，個頭要大很多，打在身上又很疼。
可比尺子打在身上更疼的是媽媽說的話。
她說我小小年紀不學好，就知道撒謊和欺負同學。
我實在是想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明明是小胖子撒了謊，可現在我卻變成了撒謊的壞孩子。.
委屈與害怕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我也是擰，躲都不躲，眼角帶淚，直勾勾的盯著媽媽。
見我如此倔強，媽媽卻是打的更狠了，最後還是老師看不下去了，出手制止了媽媽。
賠錢肯定是要賠的，但聽聞那要上千塊的天價眼鏡之後，我和媽媽都傻了眼。
媽媽有些錯愕，而我則是感到害怕。
我似乎真的闖禍了………
一千多，是要頂媽媽半個多月的工資吧………
到最後，媽媽的道歉已經變成了哀求，而我則是倍感恐懼與屈辱。
我想要好好學習來回報媽媽，讓她不用像現在一樣操勞，可還沒有等到那一天，我卻為她帶來了麻煩。
好在老師還是比較公正的，他知道小胖子一家都是什麼德行，因此也知道我說的自然都是真的。
媽媽賠了八百塊錢，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對於正常家庭來說，八百塊錢並不算什麼，也許只是出去逛街買幾件衣服的錢。
可對於我們家來說，八百塊錢無疑是一筆巨款了。
我和媽媽一個月的飯費都只有六百塊錢，而媽媽在餐館從早上七點到晚上十點，也只能賺區區七十塊錢。
如今一下子就要賠八百，媽媽又怎麼可能不心疼呢？
但弄壞了東西就是弄壞了東西，這個世界上向來只看結果，即便是小胖子欺負人在先，可最後就是我打了對方一頓，還將對方的眼鏡弄壞了。
這一點兒就算是老師也沒辦法多說什麼，最後只能是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媽媽十分心疼的將錢遞了過去，那女人卻嫌棄的撇了撇嘴，而後一把將錢搶過。
她摸了摸小胖子的頭，神情倨傲的說要帶著他去吃大餐，而我和媽媽只能呆愣愣的站在辦公室中，良久之後，才慢悠悠的離開。
一路上我和媽媽都沒有說話，她沉默不語，只是身形佝僂的走在前面，跟在後面的我想說些什麼，張了張嘴，卻是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沉默的氛圍讓我感到不安，隨著家裡的門被重重關上，積壓的情緒也終於是爆發了出來。
道歉的話還未說
出口，我便被媽媽拿著雞毛撣子打了一頓。
她問我為什麼這麼不懂事，問我為什麼不知道體諒體諒她，總之她說了很多很多，而我的態度也從最開始的愧疚與委屈，變成了最後的麻木。
我都忘記了那天我們母子二人是以各種形式收場的，但自從那以後我就明白了一個道理。
那就是有些人天生就是低人一等的。
被欺負的人是我，最後錯的人也是我。
即便時隔多年，我也始終忘不掉媽媽對我說的那句話。
他為什麼不欺負別人，就欺負你？！
我愣住了。
是啊，他為什麼不欺負別人，專門來欺負我呢？
因為我家裡窮，因為我父母沒別人有本事，所以我就活該挨欺負，就活該反擊之後還要被訓斥，被人打。
這件事並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在摸清我家的底子之後，那個小胖子開始變本加厲的欺負我，他帶領全班孤立我，說我媽媽是個給人端盤子的，還和別人學我媽媽當時是怎麼哀求他媽媽的，樣子滑稽，學的有模有樣，繪聲繪色。
所有人都被他那浮誇的演技逗笑了，唯有我除外。
我將頭埋進書桌里，希冀著這一切能早點結束，可我的哀求沒有起到任何作用，他們知道我不敢動手，因此每天都想盡一切辦法來欺凌我。
在我的桌子上亂寫亂畫，往我的衣服上潑髒水，將我的課本習題全部扔進廁所，在衛生間脫我的衣服，並拍視頻發到網上。
漸漸的，我的精神開始不正常，我對周圍的一切事物都十分敏感，周圍有人大聲說話都會嚇我一跳，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可沒人能夠理解我，媽媽變得越來越陌生了，她甚至會拉著我去給那些霸凌者道歉，讓我的尊嚴被人踩在地上，供人取樂。
長時間的壓迫和欺凌終於擊垮了我的意志，我再也承受不住了，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讓我感到痛苦。
我想開了，我什麼都不在乎了，我沉思良久，最終踏在了教學樓的天台上，如墜入山澗的雛鳥，於風中綻放出一抹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