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程載游的過去(二)
「請神事件?」
江祈年有些微微好奇的問到,畢竟是局裡的機密,他來的時間過短,除了自己做任務,平時就很少能接觸到這些事情了。
「嗯,那是自前兩年那場大亂以來最為嚴重的一次未知事件,大風紅色預警,而事發地點,就在程隊所住的小區……」
江祈年沒有打斷應初梅,雖然他有許多問題,但還是安靜的坐在那裡,等待著下文,只見應初梅拿起杯子來喝了口水,然後便繼續說道:
「當時……我也是剛加入氣象局沒多久,時間上大概跟你現在差不多,那時候的氣象局還沒緩過勁兒來。
遠比現在衰落的多,甚至很多時候趕上任務多的日子,都找不到人去做任務,說是百廢待興都不為過。
而且當時的程隊……也不是這個樣子的,我還記得那時候的他是個很愛乾淨的人,笑起來給人的感覺如沐春風,像個教書先生一樣知書達禮,雖然他本身是沒什麼文化的。」
說到這裡,應初梅像是想起了什麼極為有趣的事情一般,竟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那時候的程隊雖說也喝酒,可卻是不抽煙的,但是……直到後來發生了那件事,他就像變了個人一樣,整日抽煙酗酒,鬍子拉碴,不修邊幅。
雖然現在倒是好多了,可剛開始那陣子,整天酗酒發瘋,也是林局經常開導他,他才慢慢走出來,然後就一直到了現在。」
「那究竟是什麼事情?」
應初梅聽后感覺有些為難,她低下頭來仔細想了想,然後才回答道:
「說實話,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因為我那時候級別太低,哦……也不能說那時候,確切的來說是即使是現在,我也沒資格去查閱這些檔案……
我只是知道,當時程隊是不在局裡住的,他有一個很可愛的女兒,他和他女兒在京城裡面住,我當初還跟她一起玩過,可發生那件事後,程隊的女兒就……就因為未知事件夭折了……
當時是由副局長親自帶隊去的,可是依舊沒有解決,反而犧牲了一批同僚,具體的他們沒說,我只曉得,打那兒以後,程隊就把房子賣了……」
說完兩人就沉默下來了,這種失去親人的痛苦也唯有江祈年才能明白有多煎熬,就像是做了一場噩夢,等噩夢醒來你就會發現,全世界就剩下你一個人了,無助,悲哀,甚至恨不得隨之一起死去。
他應該能理解程隊當時的感覺,唯一的親人不在人世了,那個地方,也就不能稱之為家了吧……
可正當兩人不知該說什麼的時候……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響起。
江祈年起身打開了房門,當他見到門外之人的時候,禁不住愣了一下,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來者正是程載游。
「程隊。」
程載游點頭回應了一下,江祈年趕緊將其請進屋內,而癱坐在沙發上的應初梅看到程載游的身影后也愣了一下,隨即趕緊起身給他倒了一杯水。
程載游坐在沙發上就擺了擺手。
「行了,你倆不用忙活了,我就是過來坐坐。」
他接過應初梅遞過來的茶杯后撇了撇茶沫,輕輕抿了一口,然後就問江祈年:
「身體恢復的怎麼樣?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
「沒有,一切都恢復的挺好的。」
江祈年恭敬的回答到。
「那就好,你倆聊什麼呢?」
「咳咳咳……」
應初梅剛把一顆剝好的橘子放入嘴中,就聽到程載遊說了這麼一句話,做賊心虛的她心頭一緊,那剛要下咽的橘子也因此嗆住了。
江祈年見狀連忙給她拿過水杯,只見應初梅拿起水杯來就咕咚咕咚的將其喝了個底朝天,緊接著又用小手在胸前順了順,折騰了一會兒,這才緩過勁兒來。
「沒……沒什麼,就是隨便聊聊。」
她連忙解釋到,可看她這個樣子,反而有一種欲蓋彌彰的味道。
程載游並沒有說話,而是一口一口的喝著茶水,可他越是沉默,兩人心裡就越是忐忑不安,過了沒一會兒,那杯茶水就被他喝完了,江祈年見狀急忙起身拿起茶壺給他添茶。
他心裡也有些慌亂,兩人確實沒有惡意,他也是出於關心才詢問的,可畢竟他們在程載游不在場的情況下聊人家的痛處……
程載游依舊在沉默著,等茶水添完后,他終於是開口了:
「祈年,你這裡能抽煙嗎?」
「可以的程隊,您稍等,我給您找個接煙灰的。」
「沒事,不用麻煩了。」
說罷程載游端起茶杯一飲而盡,那豪爽的模樣像是古時壯士飲酒一般快意洒脫,可反觀其眉宇之間,卻是一片愁容慘淡,如烏雲蓋頂,無江之川。
「我用這個就行。」
他又這樣說到。
程載游從懷中掏出一包煙來,從中取出一根叼在嘴裡,緊接著又開始在身上四處摸索,可隨著他摸索了一陣兒后,便不由皺起眉頭來。
此時江祈年應初梅二人哪怕再傻再沒眼力,也能看出是怎麼個情況了,江祈年連忙從茶几抽屜里拿出一枚打火機來,可又因此時他離著程載游較遠,所以他便順手把打火機遞給了應初梅。
應初梅接過打火機后便湊到程載游面前,想幫他把煙點上,程載游本來想拒絕,可拗不過她一直推讓,便任由應初梅給自己把口中的香煙點燃了。
香煙點著后,緩緩的升起一絲煙霧,此時一陣微風徐徐吹來,煙霧順著他那雜亂無章的絡腮鬍子,順著他臉上那歲月留下的痕迹,如繞樓之雲般飄了上去。
程載游一如既往的重重吸了一口,又如釋重負般的將煙氣兒一股腦吐了出來。
兩人見他這樣,也沒敢過多言語,就靜靜的坐在一旁沉默著。
等程載游吸了幾口后,興許是緩解了煙癮,他便緩緩的開口說道:
「其實……我剛剛聽到你們在說什麼了。」
話音剛落,兩人心頭忍不住「咯噔」一下,江祈年在一旁不知作何解釋,只能是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子一樣規規矩矩的坐在那裡。
應初梅則有所不同,她連忙揮手解釋:
「程隊,我不是……」
程載游揮手打斷了應初梅的話,此時他聲音低沉,眼眶也是微微泛紅,眼中似有淚水不斷打轉兒,只不過他一直在努力的剋制著自己,生怕稍一放鬆淚水就落了下來。
「沒事,我不怪你們,其實……早該看開了,只有我一個人始終忘不了,站在原地自暴自棄。」
程載游自嘲般的笑了一聲,隨後又說了起來:
「你們要是願意聽,我就跟你們多絮叨絮叨。沒什麼大不了的,一年多了,也該往前看了。
這事啊,說起來挺奇怪的,一直到現在都不知道那次的未知事件是因為什麼,它突然出現,又突然憑空消失,讓人不知所措,後來我也一直在查,可依舊沒什麼頭緒。
因此,這也是近年來壓在氣象局最大的懸案。
說也沒什麼可說的,因為這件事整個氣象局從上到下,就沒一個清楚的,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就是說有人在那片地方舉行請神儀式,可這被附身的對象卻是平頭老百姓。
按理說這事沒那麼邪乎,普通人能承載多少力量?可那次不知為何,那些被附身的普通人,個頂個的都是半神體的實力,後來我們去了,打了半天,犧牲了幾名戰友,無奈之下也斬殺了幾名被附身的普通人。
那時候不像現在,整個局裡也沒幾個半神體,地仙的,只能是用人數去堆,你也知道一個境界的差距就是一個天一個地。
打著打著,實在是頂不住了,就打算尋求援助,可後來當我們想呼叫救援的時候,那些附身的邪神就莫名其妙的自己走了。
就像陪我們玩兒了個遊戲一樣,遊戲結束,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說到此處,程載游頓了頓,像是在壓抑著什麼東西一般,那雙捏著煙的大手也開始顫動起來,江祈年二人心裡清楚,他這是在壓制自己的淚水,不想讓自己失聲哭出來。
二人見狀心裡一陣發堵,他們不自覺的握緊雙拳,這是待他們如親人的師長,程載游對他們一直都很好,每次任務也都是把他們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
還有一次有人在背後嚼舌根,覺得江祈年是走後門進來的,那些戰績都名不副實,無非是有靠山的小白臉而已。
聽到這話的程載游在江祈年不知道的情況下,親自打上門,就為了給他要一個說法……
「沒事,都過去了,你們不用這樣。
當時啊……當時我家那丫頭,就是受害者之一,初梅是見過的,那丫頭長得可水靈了,我沒什麼文化,也形容不上來,總之就是看著打心眼兒里喜歡那種。
也幸好她媽是個有文化的人兒,給她起了個名兒,叫舒荷,具體的我也不懂,大概意思就是說,希望她能像剛剛舒展開來的荷花一樣,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我哪裡弄得明白書上這些彎彎道道的?就聽我家那口子念叨這麼一句,我就一直記下了,你倆是讀過書的,你們說這名兒好不好聽?」
江祈年此時不知應如何回答,還是應初梅勉強擠出來個笑臉,然後回應道:
「一聽師娘就是個有學問的,這名字聽著就顯得好,跟師娘一比我這書真是全白看了,放我身上就算想禿個頭都想不出來。」
程載游聞言強忍著淚水笑了笑,只是笑容里是說不出的心酸和痛苦。
「這孩子呀,她媽走的早,就是我一直帶著她,可咱們這個工作你也知道,所以一直是委屈了她了,我這當爹的靠不住,經常給她一個人扔家裡。
哪成想……哪……」
程載游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此時的他不再是氣象局小隊的隊長,也不是那個於空桑之頂努斬地仙的閻王,他現在只是一個父親,一個思念女兒卻又深深自責的父親。
那挺拔的身影此刻竟顯得有些佝僂起來,那一頭雜亂的黑髮像是在一瞬間布滿了白絲,夕陽在不經意間拂過他的發間,那一閃而逝的光澤卻讓江祈年應初梅二人感到極為刺眼。
「我的小荷,她到死都沒想過攻擊我,可我這個當爹的,我……我不得不親手殺了我從小疼到大的閨女,我沒轍呀,我能有什麼辦法,她就躺在我懷裡……
她一遍一遍的跟我說『爸爸,我疼,爸爸,我疼』,我問了,我把在場所有的人都問了個遍,我的小荷……我的小荷她沒救了,就算最後附身的雜碎走了,我的小荷她也活不了啊……
我老程……捧在心……心尖兒上的閨女,就這麼沒了,怪我這個當爹的是廢物,我對不起她,我對……對不起余婉啊。」
此時的程載游止不住的哭了起來,像一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孩子,人間疾苦壓彎了他的脊樑,浸染了他的黑髮,將他粗獷的音容笑貌蹉跎的無比沙啞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