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蒼玉
西疆軍務府設有女官，因此在後院專門設有女官住所，李青玉就被暫時安置在這裡。
軍務府佔地不大，前頭是辦公的府衙，後院只有三座院子，男女住所各佔一處院子，還有一處是個小型練功場。三座院子呈品字，合圍著一個園子。
園子里正在動土，十幾名壯年男子光著膀子揮汗如雨，腳下已經挖出一個巨大的淺坑，初具水池的規模。
見李青玉行來，那十幾名壯年男子紛紛停下好奇地打量她，時而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李青玉目不斜視，偶有三兩句言語飄過來鑽入她的雙耳。
「……嘿嘿，這下有好戲看了。」
「可不是，據說那娘子軍馬上就要被遣散，這又來了一位女將軍……」
「……這位可是真真正正上過沙場的，死在她手裡的魔兵魔將不計其數，是西疆軍赫赫有名的女羅剎……」
「怕什麼！聽說她修為早已散盡，就算回來也無濟於事，等著瞧吧！」
「你們懂什麼！就算她沒有修為，捏死個人還不是易如反掌！」
……
李青玉眉頭一皺，她到軍務府還不到兩個時辰，消息竟然已經傳遍軍務府，就連她靈根被毀、修為化無之事也人盡皆知，傳得沸沸揚揚！
這軍務府的紀律竟是這般鬆散！
只是，娘子軍被遣散與否和她有何關係？
昨日在山莊里，楚珩曾派人將西疆軍務府的情況告知她，因此她對軍務府有了大致的了解。
軍務府里的娘子軍已經存在百年，據說最初是由成坤之女成入靜組建起來的，小打小鬧並無人敢說什麼。後來成入靜在沙場出事，身死道消，成坤傷懷之下將娘子軍保留下來，楚皇慰其老年失女，將這支娘子軍入了軍機處備案。
娘子軍得到皇庭認可，不少女子爭先恐後來加入，惹得皇庭權貴大族萬分不滿，紛紛上言抨擊成坤組建娘子軍之事，恐會牝雞司晨，禍亂朝綱！
皇庭就此分為兩派，日日鬧得不可開交，最後楚皇想出一個折中的辦法，娘子軍不得上戰場，只在軍務府協助後勤。
此外在人數上還有限制，不得超過五百人。
兩派人各退一步，皇庭就此相安無事。
如此過了十幾年，娘子軍非但沒有得到壯大，反而日漸衰落，若不是成坤苦苦支撐，只怕這支娘子軍早已被遣散。
只是，已存在百年的娘子軍為何突然要被遣散？
她並不知道當初正是因為西疆軍務府有了女兵的先例，她才得以留在西疆闖出戰名。
那隨侍引她進了一間房后便離開。
李青玉關上門，從頸間抽出一根紅繩，紅繩一端系著笨拙的坤鈴，神念一動，將它收入識海。
她知道回到軍務府，定然會對她的傷勢有一番檢測，為避免坤鈴被發現，她在離開楚珩山莊之前，已將坤鈴取出識海，藏在衣下。
她本想放入儲物袋，沒想到坤鈴毫無反應，她猜測大概是坤鈴的空間太大，儲物袋容不下。
「叩！叩！叩！」房門被敲響，一道故作粗獷的女聲傳來：「李將軍可在？」
李青玉皺眉，修為化無之後，沒有體內靈力支撐，不到萬不得已，她並不敢隨意動用神識探測四周。
神識不得外放，這給她帶來極大的不便，萬事後知后覺失了先機，只會陷入被動之中。得儘快恢復修為才是。
門外的人見房內沒有動靜，又敲了門，同時開口道：「李將軍，成帥請了太醫院的邢醫修，半個時辰后就到，成帥讓您準備一二。」
竟是如此之快！
李青玉詫異，上前將門打開，門外站的是個男裝士兵打扮的少女，臉上稚氣未脫，雙眼晶亮地打量她。
李青玉朝她點頭道謝。
少女先往房裡翹首尋找，確定房裡僅有一人，才眨著眼睛，好奇地問：「你就是那玉羅剎李青玉？」
不再粗聲粗氣，竟是細細軟糯的嗓音，李青玉淡淡一笑，反問她：「不像嗎？」
少女脫口而出：「你怎麼這麼瘦弱？這麼年輕？這麼漂亮？」
她連聲三問，語氣帶著深深的失望，李青玉只覺好笑，難道她應該是熊腰虎背、年老醜陋的模樣嗎？
不過她已百來歲，相較於少女的青蔥稚氣，她確實不年輕了。
那少女見她笑得揶揄，猛然反應自己竟是將心中所想全都一股腦兒說了出來，先是一呆，而後臉皮漲得通紅，轉身飛也似地跑了。
李青玉笑望著她跑遠的背影，心生羨慕，她就是隸屬西疆軍務府的那支娘子軍的一員嗎？
轉念一想，若是她如這少女一般天真爛漫，怕是早已被魔兵拆吃腹中！
羨慕只是一瞬，李青玉恢復平靜，關上門，換了衣裳，又將坤鈴取出藏在衣內。
果然如那少女所說，半個時辰后，成坤引著一老者來了。
老者就是少女口中所說的邢醫修，鬚髮皆白，面色紅潤，修為已是金丹，是皇庭目前修為最高、醫術最好的醫修。
他見了李青玉，也不廢話，開門見山：「把手給我！」
他先是用靈氣查探，后又以神識探入一番，半晌才收了手，皺眉道：「靈根已毀，修為化無。體弱而神識強大，想要活命，唯有毀去神識。」
「若是毀去神識，神志豈不是會受影響？」成坤震驚。
「輕則心智如稚兒，重則身死道消！」
「可還有別的法子？」
「有！」老醫修瞪眼，不等成坤心喜，嘿嘿一笑，又道，「化神之上的修士給她搭造靈根，並將一身修為盡數授予她！」
皓瀾大陸的修士，達到元嬰境的極少，元嬰之上已是少見，更別提化神之上！
這個辦法的可能性為零！
成坤獃滯，怒罵：「你個老不羞！平日里怕不是自吹自擂的吧？這點小傷也看不好？」
「這點小傷？」老醫修氣得吹鬍子瞪眼，「人都要死了，還是小傷？」
「真沒辦法？」成坤雖然再次一問，但心中已知老醫修絕不會胡言亂語，神色有些哀慟。
老醫修知他的心結，沉默不語。
房內氣氛變得沉重。
李青玉神色一直未變，彷彿眼前兩人所言的生死都與她毫無關係。見氣氛凝滯，她心中有所觸動，突然道：「若是我轉修武道，會如何？」
她問的是武道，老醫修卻當她口誤，直接搖頭：「武修亦是需要靈根引天地靈氣，沒有靈根無異於登天無路！」
李青玉有些失望，楚珣所說的武道有用嗎？
她很快振作起來：「若是體內還有其他靈根，又會如何？」
老醫修詫異：「你是多靈根？」多靈根之人修鍊極其不易，她年紀輕輕，竟然已結金丹。想來她是用了秘法，修為突破太快反而不穩，因此才輕易被人毀去靈根。
「若是體內還有靈根，倒是可以重新修鍊，不過你最多只有三個月的時間提升修為，除非你能找來化神期修士替你封印神識！」
得知她是木靈根，他連連搖頭，只覺她希望渺茫。只因在五種靈根之中，木靈根極難修鍊且效果最為雞肋，攻守均不精，因此木靈根修士最後一般都會轉為醫修。
而醫修修為一般都不高的根本原因也就在此。
老醫修唏噓兩聲，最後給成坤提點：「據說蒼玉有鎮壓神識的功效。」
成坤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
蒼玉是楚珩自西疆尋回，已呈陛下，而陛下已經把它送給了太後娘娘。李青玉就算對皇庭有功，但想要從太後娘娘手中取來，只怕不易。
老醫修又道：「若是能尋來木靈，無需蒼玉，一切也能迎刃而解。」
成坤的臉色已黑如鍋底。
木靈，更是傳說中的東西。壽命逾萬年的木妖才有希望孕育出來，而在皓瀾大陸，木妖已幾乎絕跡！
因此，與之相比，從太後娘娘手中取來蒼玉尚有幾分希望。
成坤送走老醫修，又折返而來，面色嚴肅，憂心忡忡。
李青玉有些感動：「成帥不必擔憂，這個結果我早已得知，還不算太壞。」這個結果她從始至終都清楚，既已如此，再憂心也於事無補，還不如坦然面對。
「你倒是看得開。」成坤眼神複雜地看著她，眼中有擔憂有賞識，但最終化作堅定，下了一個決心，「你安心住下來，老夫就算舍了這張老臉，也要討來這蒼玉。」
李青玉震驚，心中瞬間百感交集，終是激動得哽咽著：「多謝成帥！」
她自小離家，百來年獨身一人跌摸打滾，死裡逃生，從來沒有享受過家人的呵護。而此刻，一個此前未曾謀面的老人卻給她帶來極大的震撼。
是的，震撼。別人對她的擔憂，憐惜，賞識，她依然能夠無動於衷，但是唯有敬重，她為之動容。
成坤眼裡對她的敬重，她不會看錯，因此她才感到深深震撼！
她在沙場廝殺百年，哪怕贏得玉羅剎這一赫赫威名，都沒有贏來他人的認可和敬重。
只因她首先是個女子！
唯有眼前這名風燭殘年的老人，認可她，敬重她。
成坤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
還帶回來一個讓李青玉意料之外又果然如此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