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花落夢成空（一）
六公主向前走幾步，用彈弓抬起九謠的下巴，仔細看著九謠已經逐漸長開些的面容，尚帶著些嬰兒肥的小臉，皮膚算不上細膩卻很白皙，五官雖略稚嫩卻格外精緻，而目光觸及那雙眼睛……六公主忽然怔了一下，臉上笑容也淡了幾分，咋了咋舌，開口道：
「嘖……你這張臉，倒是像極了那個賤女人，讓人忍不住討厭吶……父皇讓你留在央樂宮不會也是因為這張臉吧？真是……噁心！」
下巴被狠狠甩開，九謠心中「咯噔」一下，六公主刺耳的話語直接化作尖刺刺入心尖，她忽然有些隱隱的自嘲：……原來她也會有那麼一天，因為長相而被人針對或是……憐憫么？
「喂，小婢女，給你個機會，本公主仁慈，勉強允許你跑到橋那邊，你要是表現得好，便放過你了。」
九謠心有不甘地垂眸，眼前之人那麼高高在上地看著她，而她，註定只能畏畏縮縮了，她再沒有了上次的勇氣……
幾顆石子在六公主手中被拋來拋去，另一隻手中拿著的彈弓斜指向右邊的蓮池，一種邪肆而諷刺的眼神直直地盯著九謠，那種眼神……根本不像是一個單純的小姑娘，若不是已經知道她的身份，九謠覺得，她絕不是一個正常的女孩！
九謠心知……這個六公主給她的感覺，竟如初見司空宸時那般的震撼！
反而一旁的易宵，即便是個紈絝子弟，卻絕無任何城府可言，不論如何，想讓他們放過她是不可能的了，唯一的機會當真就是這位六公主所說的「勉強允許」了……
雙拳握緊，九謠不再有一絲的猶豫，向蓮池奔去，沒跑出幾步，幾顆石子便飛射而來，擊中了九謠的後背，九謠沒有停下，也不可能蠢到去質問六公主為何忽然反悔。
「哈哈！看來你還不傻么，要怪便怪你運氣不好，偏生長了這麼一張臉，惹怒了本公主！」一抹夾雜恨意的狠惡在眸中閃過，六公主忽然反手取下易宵背在背上的長弓，嫻熟地搭上箭矢……
「公主，這……」易宵驚了一下，「這可是真箭……」
「廢話，我自然知道。」六公主舔了舔唇角，嗜血的眼神已鎖定了獵物。
九謠不敢停下，一腳已踏上石橋，破空之聲忽然傳來，原以為還是石子，直當肩胛被貫穿的劇痛襲便全身，九謠才定定立在原地，低頭看了看穿肩而出的滴著溫熱鮮血的箭頭，又難以置信的費力偏頭看了看手握長弓，滿臉厭惡之色的六公主，終究沒能抵擋逐漸模糊的意識，身形微晃，墜入了近在咫尺的蓮池中……
「公主殿下……她不會死了吧……」目睹了一切的易宵早已面色慘白，即便他再浪 盪紈絝，也終究只是個剛剛十幾歲的少年，更何況還是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沒經歷過什麼風浪――怎提親眼見到一個十一歲的女孩竟能狠心殺人？
不想六公主卻沒有一絲的變化，斜晲了易宵一眼，雙手環胸，淡淡道：「怕什麼，你方才不也說，不過一個賤婢而已……」
「你們在幹什麼？！」
一道聲音打斷了六公主的話，六公主回頭看去，少年怒不可遏，額角青筋暴起，原本抱在懷中的青果四處滾落，她卻眼神輕蔑：「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江渝的世子……不，現在應該說是……質子了吧？」
楚軒陽沒管六公主言語中的冷嘲熱諷，撞開六公主，徑直向著蓮池跑去，縱身躍入……
「蠢貨。」六公主輕嗤一聲，冷眼旁觀。
冷……好冷……刺骨的寒意彷彿浸透了全身……
不知是從哪裡墜落，只是落了好久，彷彿永遠都不會停止，九謠抱緊雙臂，試圖汲取那一點溫暖，回頭，下方是無盡深淵，她……這是死了嗎？
終於，她似乎是落地了，卻又好像不是，她變成了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孩，不哭不鬧，被一個女子護在懷中。
入眼的，是滿天的血色，刀槍劍戟的碰撞聲，戰鼓的轟響聲，慘叫聲……震得人耳膜生疼，9血流成河，到處都是殘骸斷臂……
就是在這修羅場般的地方，女子奮力奔跑，摔倒了，再站起來，衣裳已臟破到不成樣子，卻始終未讓懷中的孩子受到一點傷害……
九謠看那女子，卻瞬間震驚――即便女子的臉上狼狽不堪，卻依稀能看出，女子的樣貌，竟與她幾乎一模一樣！
過了許久，女子似是跑不動了，身後卻已有追兵追來，用盡了全力奔跑，終於看到了一條蜿蜿蜒蜒的溪流，女子解脫一般，將懷中的嬰孩放進了被扔在溪邊的一個破木盆里，破的地方，被她用樹皮蓋住……
「……娘親對不起你……不能送你最後一程了……」
臉上有什麼劃過……溫熱的，濕潤的……
「阿謠……」
一隻玉笛，一個有些陳舊的木牌，放在了嬰兒旁邊，終於，女子狠下心，將木盆推走，隨木盆一起被送走的……還有一滴淚，以及，女子的生命……
「阿謠……」
冷……還是刺骨的寒……為什麼……她會流淚？心像是被攫住一般的疼，疼得她喘不過氣！
「阿謠……！」
是誰在喚她？
九謠緩緩睜眼，卻什麼都看不見，眼前一片漆黑，她想抬起手，卻發現全身已沒有一處聽她使喚，她果然還是死了嗎？死了也好，便不用……
「阿謠！」
聲音愈漸清晰，她皺皺眉，努力辯識――是七公主……九謠渾身一震，不，她還不能死！她還有在乎的人，她還有未完成的約定！
再一次睜開眼時，一縷刺眼的陽光射了進來，她連忙閉上眼，待眼睛適應了光線后，又緩緩睜開，她是躺在自己的床 上，剛才的一切，似乎是夢境，又那麼真實……
「阿謠！」首先出現的便是七公主的面龐，眼睛紅腫，臉上還掛著淚痕，她抬手抹了抹眼角，隨即又激動地握著九謠的雙手，聲音有些顫抖：「你可算是醒了！」
「我……這是怎麼了？」九謠開口，她的聲音喑啞，喉嚨像火燒一般。
之前的一幕幕霎時都湧進腦海，六公主駭人的眼神，那支穿透她肩胛骨的箭矢，初春寒冷的池水……
「阿謠，你醒了便好，我也可以放心了……你那日落水，軒陽哥把你救上來……你再睡一會兒吧，我先去看看……」七公主將一碗薑湯遞給九謠，也不知是不是激動的原因，七公主的話有些語無倫次。
九謠努力扯出一抹笑容，接過陶碗，微微點頭，望著七公主離去時跌跌撞撞的背影，她有些黯然，她自然想到了，七公主是有事瞞著她的。
她真是沒用，總是給他們帶來麻煩……
九謠低頭看了看肩處的傷口，顯然已上了葯，被紗布包住，動一下便錐心的疼，九謠卻恍若毫無所覺，沉默地將紗布撕開，露出了猙獰的傷口――一個黑乎乎的血窟窿。
六公主的話，那個奇怪的夢，一切，彷彿一把鎖，將她鎖在一個深淵，只有等這一切水落石出了，她才可以真正的解脫。
九謠略帶自嘲地輕笑一聲，她這般，便算是死過一次了？
黃粱一夢，虛實參半，容華謝后，埋沒在黑暗的生靈，終將涅槃重生。
終究是沒法兒繼續無所事事地待下去了，九謠忍痛起身，慢慢挪下床，小心翼翼地避開院里的其他下人，去了楚軒陽的容虛殿，同宮門守衛打了招呼，九謠直接來到了楚軒陽的寢殿外，正要推門進去，卻忽然聽到了裡面的談話聲，想了想，她默默將抬起的手放下。
「……你說的我都明白啊！可我能怎麼辦？我絕不會讓阿謠受到任何傷害，所以，與其讓父皇抓到把柄將阿謠送走，倒不如瞞著她……」
是七公主的聲音，九謠的心微微一顫，果然又是她連累七公主了嗎……？
楚軒陽的眼神落到門口處，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道：「倘若這樣能護她周全也就罷了，原本若是於她無關痛癢，便也不用大費周章，畢竟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不是嗎？」
七公主的聲音則是前所未有的堅定：「我說了，阿謠是我的妹妹，我會盡我所能護她！你不了解星諾姐對阿謠的意義，我卻清楚，在你看來不是什麼大事，對她的打擊真的會很大！」
星諾姐……
九謠的瞳孔放大，彷彿被一把重鎚敲到了頭頂，砸得她眼冒金星，她急促地喘息著，捂著雙眼蹲下，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熟悉的破門被推開，卻沒有看到熟悉的身影――那個不管過得多糟糕都可以甜甜微笑的女孩。
九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過來的，大抵是同行屍走肉差不多了吧？
趴在她一直睡著的床上，努力尋找她的氣味，直至眼淚將枕頭打濕，九謠才發覺自己原來已經哭了好久，為了強迫自己不出聲，下唇已經被咬破了，她抬起頭，明明可以感受到窗外照進的陽光，卻渾身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