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孤雲將野鶴（二）
皇陵，火光照亮了偌大的場地，到處都是抬著水桶的士兵及暗衛，皆是緊急調來滅火，此時隊伍已整裝待發，炎皇早已坐進奢華的馬車，而一直深受寵愛的七公主，此刻卻跪在馬車外哭成了淚人。
「父皇……求您了，您就派人去找找阿謠吧……她對兒臣真的很重要！」七公主抽泣著，說話的聲音也斷斷續續。
對於七公主的行為，總管太監嚴公公已經不知所措了，他在旁邊勸了許久，七公主卻絲毫沒有動搖。
「公主殿下啊，您就別無理取鬧了，不過一個婢女而已，陛下如今正在發愁，皇陵突然失火……這……不過一個婢女，死便死了，奴才回頭給您挑個更好的！」
而躲在遠處草叢中的九謠幾次想衝出去，卻都被司空宸阻攔了，看到七公主如此，九謠心中很不是滋味，又無能為力。
「阿謠，配合我，我送你過去。」司空宸頗為無奈地揉揉九謠頭髮，抱著她坐上馬背。
「什麼人？！」當馬蹄聲清晰地傳到所有人耳中時，幾輛馬車已被裡三層外三層地保護起來了。
「哈哈哈……龍衍，本公子送你的禮物你可還喜歡？！」司空宸騎在馬背上，英姿颯爽，一把匕首架在被他禁錮在懷中的九謠脖子上，九謠臉色慘白，臉上寫滿了驚恐。
「大膽！竟敢直呼陛下名號！」嚴公公尖細的嗓音在人群中炸開時，眾人才反應過來。
「阿謠！你別怕！我會救你的！」七公主想過去，卻被一名暗衛攔了下來。
炎國陛下雙手緊握成拳，緩緩走出馬車，司空宸反而輕輕一笑，將九謠放下了馬：「我不會動這個小丫頭，我今日來，就是為了送你這份禮物，如今事已達成，本公子也不久留，洛酒，我們……」
「混蛋！你沖逝者下手算什麼本事？！當初就該殺了你！」
聲音打斷了司空宸的話，司空宸只是冷笑著，一字一頓道：「這話，應該是我對你說吧，自始至終，我不過都是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你做了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
說罷，馬兒揚蹄奔跑，馬上的人，也只是向人群中的某個角落投下幾分留戀，而後絕塵而去……
「臭小子……」昔日和藹的陛下怒睜著眼，額角的青筋隨著呼呼的粗氣一鼓一張，周遭都散發著詭異的涼意，「赤閻！」
赤閻瞬間出現，單膝下跪：「陛下。」
「看來，不給這臭小子再添點堵怕是不成，把徐琛從死牢里放出來，朕特赦他死罪，准他回他姜國。」龍衍壓低聲音惡狠狠地開口，「別讓其他人知道。」
這是只給赤閻一人的命令，沒有第三人知曉，赤閻明白此事的重要性，低聲答道：「屬下這就去處理。」
由於司空宸並沒有下重手，這場大火很快平息了，也沒有任何人員傷亡，不過，皇陵後方卻染成焦黑，這次的祭祀也沒有如願進行，回宮天已微亮，九謠在馬車上睡了一路，倒也不困，接下來，她也要正式搬到央樂宮了。
可是當她進入染房時，卻陡然發覺氣氛不大對勁……
「呵，回來了啊！」
一道含笑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九謠下意識回頭，卻看到了徐穎，以及她身後的一眾侍衛。
現在的徐穎，金黃色的雲煙衫綉著秀雅的蘭花，逶迤拖地黃色古紋雙蝶雲形千水裙，雲髻峨峨，戴著一支鏤空蘭花珠釵，是她……又不是她。
「九謠，上次你對本公主的羞辱，本公主可是記得很清楚！如今姜國復國，我，依舊是曾經那個公主，而你，也依舊是個奴僕！」徐穎步步逼近，九謠雙目低垂，掩藏了眼底的一絲倔強。
「啊，對，」徐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止住了步子，示意般的抬了抬下巴，繼續開口道，「從央樂宮走到染房，想必我們莫管事也累了，怎麼能讓人站著呢？」
話音一落，徐穎身後的一名侍衛就走到九謠身後，他抬腳踹到九謠膝窩處，強制讓九謠跪下。
九謠低著頭冷著臉，沒有開口，膝蓋傳來的陣痛使她眉頭緊皺。
「怎麼不說話啊？」徐穎走到九謠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伸手捏著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與自己對視，「莫九謠，你不是很威風嗎？你倒是繼續罵我啊！」
好疼……下巴彷彿快要裂開了……這種情況，她就算想咬緊牙關也做不到啊……
九謠不知道她該怎麼做，她萬不會想到當時逞一時的口舌之快，會讓她如今落到這般……有史以來第一次，她開始懷疑她之前的想法，出宮的願望，是不是真的白日做夢？
她是這麼弱……就像是生存在最骯髒之處的螻蟻，動動手指就能將她捏碎……
見九謠仍不開口，徐穎似乎耐心耗盡，用力將九謠推倒在地，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塵，厭惡地轉過身，「哦對……還有星諾，以前可是沒少借著七公主那點光膈應我，果真是個賤人，就她那點骨架子，不知道扛不扛得住鞭子……」
「不准你傷害星諾姐！」九謠努力起身，卻又被踹到在地，下唇已被咬破，她再次掙紮起身，卻再次被兩人抓著雙肩按倒，膝蓋已疼到沒有知覺，可她還是試圖站起……
「怎麼？你還想觀刑不成？好啊，帶著她，讓她瞧瞧星諾一會兒是怎麼像狗一樣向我叫饒的。」
九謠用力閉了閉眼，隨後便被粗暴地拽起來。
小小的木門被狠狠踢開，星諾半趴在床邊重重地咳著，顯然被這陣仗嚇到，當她看到狼狽不堪的九謠被丟到地上時，猛然直起身子，毫不猶豫地呼喊：「阿謠！你沒事吧！」
九謠感覺渾身都像散架了一樣，卻飛快站起撲到床前，擋在星諾前面。
「喲，好感人啊。」徐穎信步而來，還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手，「既然如此，本公主也不同你廢話了，我來是收拾星諾的，你若執意要擋著，便隨你了，動手吧。」
皮鞭抽打在地上噼啪作響，九謠張著雙臂護著星諾，卻在鞭子落下之前被身後原本骨瘦如柴軟弱無力的少女推開――
「啪！」一道血痕出現在少女頸部，沒命的咳嗽聲讓九謠血液翻湧，心臟如同炸裂。
「星諾姐！」九謠的聲音帶了哭腔，她不顧一切地衝到星諾身邊，像往常一般幫她拍著背，卻生生挨了幾鞭子，星諾還想推開她，卻沒能抵住身體虛弱，最終還是暈了過去，九謠咬著牙轉過身：「徐穎你到底想怎樣？！」
皮鞭落在她的臉上，她感受到了溫熱的鮮血，嘗到了屬於自己的血液的滋味……
隨之而來的是徐穎沒有絲毫情緒波動的聲音： 「停。」
她一步一步朝著九謠走來，九謠用舌尖頂了頂火辣辣的右頰，偏頭吐出一口鮮血，冷冷一哼，看向徐穎的目光中帶上了嘲諷與輕蔑。
徐穎奪過侍衛手中的皮鞭，狠狠抽在九謠的膝蓋上，她雙腿一軟，失去平衡摔倒，自嘲一笑。
徐穎蹲在她旁邊，抬手拽了拽她的髮絲：「呵……還端著你那副架子給誰看？！你以為你抱上七公主的大腿就能高枕無憂了？來人，把這個賤婢帶上，等回到姜國，本公主自會好好款待你！」
「住手！」
躺在冰冷的地上，九謠輕輕閉上了眼，她倒是希望這道聲音不會出現，因為，她不願用這副狼狽的模樣面對這個聲音的主人……
「徐穎，你可別得寸進尺了！你當真以為現在的姜國還和原來一樣？！背後私自談論本公主，看來你現在很驕傲啊？告訴你，別說是你，就是你爹見了本公主也是要下跪磕頭的！」
這時的七公主，是所有人都從未見過的，平日里的開朗與隨和在此刻，都化為了冰冷和怒火。
「你！」徐穎緊握雙拳，最終卻又鬆開，恢復了之前那副平靜的神色，眉眼中蘊了幾縷不甘。
她只是冷冷地丟下一句「這輩子我都不會放過你」，便揚長而去了。
看七公主著急的模樣，九謠趕忙扶著床沿從地上站起，故作輕鬆地「咯咯」笑著，笑著笑著，淚水便在眼眶裡打轉了……
「公主……我又給你惹麻煩了……」九謠覺得自己好沒用……以她的能力，就算到了宮外，又該怎麼生存？難道一輩子都要靠七公主護著嗎？
指甲切入手心，沁出絲絲血液，即便遍體鱗傷，九謠卻渾然不覺，單薄的肩有些發抖，卻又有一種頑強之感。
七公主的眼神，又如往日般的柔和了，她將九謠攬入懷中，輕拍她的背：「阿謠，你就是我最親的妹妹，他們傷你，我來護你！」
那一刻，九謠淚如泉湧：「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明明你會被我連累……」明明……你是承寵萬千的公主……而我是命如草芥的奴僕……
七公主一怔，手指有一瞬的發顫――因為我們不想讓你過這樣的生活啊……
「傻阿謠，我說了，你就是我的妹妹。」七公主粲然一笑，明媚，柔和，撥開了她心尖的陰雲。
心房裡撒進了陽光……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