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幕白笛聲(二)
司空宸只是微微一笑,沒有開口。
「司空殿下果真有膽識,不過,姚妃娘娘和幾位皇子公主,可不是白死的,你當真以為,你那土匪窩的幾個頭領死了,就能抵命了?!」
噼啪的抽打聲瞬間回蕩在了陰暗的地牢內,不時伴著幾聲悶哼,在這一片寂靜之中顯得格外的刺耳,那聲音持續半日,直到傍晚才停下。
渾身是血的司空宸被綁在刑架上,微微垂著腦袋,他一身單薄的衣衫已經被抽打的支離破碎,身上交錯縱橫的鞭痕觸目驚心,甚至有幾處皮肉外翻,血跡凝固在傷口處,鮮血順著右臂深深的傷口滴落,唯獨那張俊逸的臉上,沒有半點傷痕,卻也已經是蒼白的毫無血色。
司空宸雙眼緊閉,頭髮微微有些凌亂,他就像是昏睡了過去一般任由捆綁在手上的繩索將他固定在刑架上。
執行刑罰的人剛從地牢中離去,銘澤就匆忙從屋樑上躍下,將幾近昏迷的司空宸扶下,雙拳也不覺握緊。
「公子何須受這種苦楚?!明明再過幾日便可離開,那老不死的卻偏生不想公子好過……」
司空宸緩緩睜開眼,看著急紅眼的銘澤搖了搖頭,口中傳出了一陣笑聲。
「苦楚?……這點小傷不過是點皮毛,我若是連這一點都撐不住,這麼多年怕是早就死過千百回了……說好的三年,我一天都不會少待,只要留我……一條命,任他如何處置……這也是當初說好的……無妨,最多不過是昏睡一會兒罷了……貪狼山那邊還有的忙吧,你別管我了……」司空宸躺在牆角的草席上,眼皮越來越重。
看著司空宸此刻虛弱的模樣,銘澤第一次如此厭惡自己,他厭惡自己的無能,也厭惡自己的懦弱,倘若他當時堅定帶司空宸離開的意念,他也不用……
「該死!」
右拳重重砸在石壁上,血液順著牆壁流下,銘澤卻似乎毫無所覺,隨即,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已經陷入昏迷的司空宸,將幾個白玉瓷瓶放到司空宸身邊,心有不甘地離開了。
九謠在踏進走廊的時候就發覺了不對勁,以往她老遠就能聽到司空宸戲謔的聲音,而今日……卻是靜得可怕。
而當她看到牢房裡的景象時,只感覺腦間嗡嗡作響――第一次……她失控般地撞開牢門,衝到他身旁!
她從未見過如此狼狽的他――血色染紅了他的衣衫,地面也是血紅一片,他的臉色慘白,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脯和緊皺的眉頭,或許九謠就會認為他已經死了。
一股自責之感湧上九謠心頭,一下午,她和七公主又是吃飯又是遊園,而他……
這種時候,她反而不會慌,可即便如此,她的手還是忍不住顫抖,旁邊還丟著她之前買的白色狐裘――給他買的。
九謠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伸手摸了摸司空宸的額頭,很燙,她沒有時間再去想是誰做的,幾乎是發瘋一般,九謠跑回染房,取了一個木盆打了一盆熱水,好在是夜晚,沒多少人會注意到她。
「宸哥哥……你一定要好起來啊……」
沒有更好的條件,她只能將自己的衣擺扯下來,小心翼翼地用熱水給司空宸清洗了傷口,她之前就注意到了放在一旁的藥瓶,雖然藥瓶上的「凝血劑」三個字她只認得一個血字,但也能猜出是止血的,她又輕手輕腳地上了葯。
今天剛買的輕紗披風被她撕成幾條,她就用這些紗布條給司空宸包紮了肩頭和手臂受傷較重的地方。
終於處理完了,明明是寒冬,她卻出了一頭汗,現在只剩燒還沒有退了,九謠不禁慶幸她買了這件狐裘,緩緩蓋在司空宸身上,九謠挪到牆邊,讓司空宸枕著她的腿。
「對不起……」
悠揚的笛聲在寂靜的空間里回蕩,婉轉,空靈,撥弄風弦,千古的樂音百轉迴腸,漾起千層漣漪,如泣如訴……
「娘親……」輕輕的呢喃從依舊高燒昏迷的司空宸口中傳出,九謠按在橫笛上的手指頓了一下,一滴淚珠順著她的面頰滑落。
笛聲停了,九謠的腿已經發麻到沒有知覺了,可她依舊不敢挪動一下,她動作輕柔地摸了摸他的額頭,溫度降了很多,九謠終於鬆了一口氣,正當她準備抽回手時,她的手卻被抓住了。
九謠一驚,試著輕輕抽了抽手,居然沒能掙脫,只能無奈地抿抿唇。
現在的他,多像一個需要人哄的小貓啊……
「宸哥哥,我阿娘說了,難過的時候,就吹笛子,笛聲,是可以治癒傷痕的……」
「宸哥哥,你一定要快點醒來啊……」
「宸哥哥,我以後再也不會凶你了……」
當清晨的第一縷光透過狹小的窗戶照進來的時候,司空宸的睫毛動了動,他緩緩睜開眼,身上的疼痛感讓他倒吸一口冷氣。
手中有些許暖意,他偏頭,看到了熟睡的小丫頭,她的小手還握在他的掌中,他的身上還蓋著一件嶄新的白色狐裘,他的唇角露出一抹溫暖的弧度。
發覺自己還枕在小丫頭身上,司空宸用力撐起身子,惡作劇般地湊近九謠的臉,打量著她的臉。
結果這麼一看,九謠忽然睜開眼,似乎嚇了一跳,一頭把司空宸撞到眼冒金星。
但是兩人誰都沒有道歉,反而是在一瞬間的沉默捂著額頭之後相視一笑,隨即便是突然爆發的哈哈大笑,司空宸似乎扯到了傷口,越笑越難看……
「哎你……別笑了!還疼嗎?」九謠萬分無奈,幫司空宸檢查傷口,他身上多處有傷,最嚴重的是左肩和右臂的兩處,極深的傷口,皮肉外翻,簡直不忍直視。
其他地方看著嚇人,都是蹭破了皮出了點血,幫司空宸換了葯,九謠才發現……他身上的衣服都快成碎片了……
昨晚她那麼著急,完全沒注意到,可現在……條件反射般,九謠抓起那件狐裘往他身上一蓋。
「好了!我們吃飯吧!」
「阿謠。」司空宸的聲音有些悶悶的。
「啊?」九謠狐疑地看著他,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這樣叫她,之前都是這丫頭那丫頭,從來沒好好叫過她的名字,「怎麼了嘛……」
司空宸咬著一塊糕點,有些食不知味:「我要走了。」
他該高興,不是嗎?明明很快,他就可以開始新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做一個真正的人,可是,他總覺得有些對不起這小丫頭。
誰知,九謠居然沒有絲毫的疑問或是其他的任何異常表現,只是開心地笑著對他說:「那是好事啊!什麼時候走?」
驀然……司空宸的唇角抽了抽,他心頭的那分鬱悶頓時更重了!這丫頭……怎麼這麼不解風情啊!
「可是你還欠我一個條件,我走了你不還怎麼辦?」沒辦法,司空宸只能硬著頭皮開口道。
「唔……」九謠想了許久,才回答,「我這麼窮,你要是要錢的話我可沒有……」
司空宸:「……」無語凝噎!
心好痛……司空宸快被她這腦迴路給弄瘋了――他為何感覺有點想將這個蠢丫頭揍一頓啊?
「唉,罷了……等我以後找到你再讓你還好了,你可不許忘了……沒有意外的話,再過三天左右,我就要走了。」司空宸捂著胸口,白了她一眼。
聽著司空宸的話,九謠掩下了眼底的幾分失落,故作無所謂得點了點頭。
她心裡明白的,無論是朋友,還是親人,都有自己的旅途要走,沒有誰能陪著誰從開始走到最後,何況他們似乎僅僅算得上是初識不久,可能……也會有不舍,但他們誰都不會後悔,人總是要向前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