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更深露衣寒（二）
院子里的確有兩三棵樹，只不過是矮小的灌木，秋天的時候會結一些綠油油的小果實，大概是落葉較晚的原因，而且今年冬天尚未下雪，樹上還有許多葉子。
九謠雖不知司空宸要枯葉幹什麼，不過，她也沒其他的辦法，與其坐著等死，倒不如試上一試，既然他說有辦法，就權把死馬當活馬醫了。
不消片刻九謠便回來了，手中握著一把乾枯的樹葉，司空宸的話並沒有枺開她心中死亡的陰影，卻也給她的心頭添了一分疑惑。
「要枯葉做什麼？」
「當然是制染料啊。」司空宸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彷彿勝券在握。
他把枯黃的葉子研成細細的粉末，撒到九謠的手中，隨後在九謠的手中倒上了水，九謠便眼睜睜地瞧著手中的水變綠，原本陰雲密布的小臉頓時晴空萬里。
「這是什麼樹啊好神奇！」小丫頭的臉上溢滿了興奮。
司空宸則淺淺笑著，莫名的……他忽然想逗一下這個小丫頭，他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氣定神閑道：「九謠，我這可是救了你一命。」
九謠微微一愣，她低頭看了看手中那捧翠綠的稍顯濃稠的「水」，先前清清靈靈，更像水，而現在竟有些濃稠之感，很明顯，司空宸沒有騙她，這的確是綠色染料。
而且，從前之所以說綠色染料難得，是因為綠色染料是用深山當中開採出的孔雀石與梔子花製成，且顏色還是難看的墨綠色，而他手中的綠色染料，卻是鮮嫩的翠綠，讓人單是看著便神清氣爽！
記得吳姑姑曾說過，太后喜歡的其實是翠綠色，只因始終無法研製出來，只能用墨綠色了，倘若九謠將這綠色染料的製作方法告訴吳姑姑，她無疑是立了大功！
司空宸確是救了她一命。
「……喂！」
九謠聽到了司空宸的喊聲，回過神來：「宸哥哥，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明天就要被打死了，我會報答你的。」
「那你準備怎麼報答我？」
怎麼報答？
在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年幼的她尚且無力自保，稍有分心便被陷害，遑論報恩了。
他需要的自然是自由，她能給的卻微不足道。
「不如以身相許？」含笑的聲音中有五分玩笑，五分認真。
九謠渾身一怔，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她一直覺得他的眼睛好看，像裝滿星星的夜空一樣，讓人一不小心就會淪陷進去。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唇這時卻漾著另人目眩的笑容。
同樣的，司空宸也是第一次如此細緻地觀察眼前的小丫頭，她如一個瓷娃娃，五官都很精緻，她很瘦，臉上卻有一些嬰兒肥，配著此刻驚愕的表情煞是可愛。
月光散在她身上，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屬於他的倒影，這一刻，司空宸覺得她擁有著萬丈光芒。
對他而言，她無疑是他的光。
「好了，這份人情就先欠著吧。」司空宸頗為無奈地揉揉她的頭髮。
九謠卻怎麼也無法讓自己的思緒回來，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說出的話卻十分生硬：「宸哥哥，這是什麼樹？」
瞧著她不自然的模樣，司空宸居然有點想笑――早先他便發現，這個過分成熟的小丫頭居然這麼不禁逗。
他只得收斂了玩笑的口吻，一本正經地回答：「此樹名為凍綠，多見於南國，是制綠色染料的最好的材料。」
冷風吹得樹枝亂顫，九謠回到司衣司才發現大門早已落鎖，畢竟已經入更，她怕是進不去了。
如果在外面過上一夜，恐怕就該凍死了，她哆哆嗦嗦地敲著門，卻只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夜已深了，有要事，明日再來罷。」
四司六局並未安排宮衛看守，如這司衣司，守門的便是一位年逾六旬的老者，據說曾是一位王爺，不知怎的就淪為這般境地。
「老伯……我是染房的人……您就通融通融，讓我進去……」
九謠說完，大門便被打開了，老者將九謠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眼，最終還是把她放了進來。
「看你年紀不大，倒是可憐，你能進的了這司衣司大門，倒未必能回染房，若不嫌棄，東院有個柴房，也能擋擋風。」
這已是莫大的開恩了。
九謠鬆了口氣，點點頭，朝東院走去，很快便到了柴房，這間柴房倒也不破，只不過，她總覺得這地方不太對勁，忽然，她瞥見了通往南牆邊的一串腳印，顯然是不久前留下的……
九謠下意識地打了個冷戰，一種不詳的預感襲上她心頭，她遲疑地走到門口，裡面竟隱隱散出了血腥味……
她正要推開門，門卻先打開了，一雙手直接將她拽了進去，還捂住了她的嘴，動作之快，她甚至都沒來得及喊一聲。
「別亂出聲！否則我殺了你！」
……低啞的聲音像是被煙熏過一般，勒著她的手掌分外用力，一把匕首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九謠驚恐地看著眼前的人，想點頭卻又怕被那把匕首割破喉嚨，只能盡量保持安靜。
腳步聲在院子里響起，似乎是來了人，九謠的神經緊繃起來――他不會把她當做人質吧……
不過這個想法很快就被推翻了，她不過是個卑賤的奴婢而已，拿她當人質是不會有作用的。
令九謠意外的是，架在她脖子上的匕首竟被取了下來，他鬆開了對九謠的禁錮，靠到一旁的牆上，那是一個十八九歲的清瘦少年，一身黑衣，黑紗遮面，看不清他的面容，不過他顯然是受傷了，腰間染了大片鮮血。
九謠沒有大喊大叫，而是冷靜地看著他，此時少年似乎十分疲憊，眯了眯眼，又像是對九謠的表現很滿意，他輕啟唇：「幫我。」
九謠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咬著唇飛快地點了點頭，她徑直打開門向外走去，外面有兩名身披輕甲的巡邏衛，此時也都注意到了她，九謠故意伸了個懶腰，還揉了揉眼睛，似乎是剛睡醒一般。
「發生……什麼事了嗎？」羞怯而有些顫抖的聲音配上惺忪的睡眼，兩名巡邏衛顯然沒有對她產生任何懷疑。
「小丫頭，剛才可有一個黑衣人進了這個院子？」其中一名巡邏衛大步走到九謠面前，凶神惡煞地看著她。
九謠似乎是有些害怕，眼淚已經在眼眶中打轉了，她低下頭，小心翼翼地開口：「我剛才……在……在睡覺……我，我不知道……」
「你溫柔點，別嚇到她了，她還是個孩子！」另一人也走了過來，「抱歉啊，我們在抓壞人呢，小姑娘，剛才真的沒有人來嗎？」
「啊？這裡有壞人嗎？！嗚嗚嗚……」九謠的肩膀微微發抖，眼淚也流了下來。
對於她的反應，並沒人覺得不妥――一般的小女孩遇到這種事，都是會被嚇哭的吧？
「別害怕，我們會抓住他的！」
九謠緩緩點頭：「那你們一定要把壞人抓住啊……」
聲音忽然一頓，九謠的目光落到牆邊，似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帶著深深的恐懼。
兩名巡邏衛都緊張地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卻沒有發現異常。
「怎麼了？」
「我來的時候……那邊有個黑色的包袱……現在怎麼不見了……」她喃喃自語，恐懼溢於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