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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有酒今朝醉(二)

  徐穎話一出口,一眾女奴的目光都投向九謠,有惡意的,無惡意的,略帶緊張的,含雜了其它意味的。

  在毫無生氣的生活中,不涉及自身安危的前提下,這些過得膩味的少女們很樂意看諸如此類的熱鬧的。

  「她這話可屬實?」這句自然是問所有人的。

  隨即便有人答道:「九謠她……昨夜確是晚回來了。」

  九謠心知躲不了,她去地牢這事,司衣司中也只有給她安排差事的吳姑姑知曉,他人並不知情,她只能上前,緩緩瞥了一眼徐穎,後者卻笑得一臉無害,不過――這事就算不是她乾的,也絕對和她脫不了關係吧。

  「回張媽媽,奴婢昨夜有事辦,這才晚回來的。」九謠微微屈膝,聲音之中,聽不出一絲慌張,若是換作別的小丫頭,想來早就嚇得魂飛魄散了,這可不是她不怕死,而是因為她有把握證明自己的清白。

  吳姑姑派她去地牢前強調過不得讓其他人知道,想來不是故意難她,她自是不能直接說出,所以,在其他人看來,她這話說出來根本沒什麼作用,果不其然,張媽媽像是沒聽見一般,惡狠狠道:

  「呵,虧得吳姑姑這麼重視你,老實交代,大半夜不回房是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去了?!告訴你,若你敢胡言,別指望我會看在吳姑姑的面子上饒了你!織金,未希。」

  聞令,張媽媽身後的兩個大丫鬟就扣住了九謠的雙臂,似乎是怕她逃跑一般,誰知九謠卻忽然一笑,開口道:「張媽媽,太后壽辰是大事,方才您也說了,放在染房的吉服出了問題,自然是整個染房的罪過,我只是個小小的丫鬟,能平安度過一生便知足了,太后的吉服如此珍貴,為什麼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去將它毀掉呢?難道還是想拉著整個染房的人去死不成?」

  張媽媽皺了皺眉:「誰知你是不是蛇蠍心腸,想著自己過不好一死了之,還要帶著別人陪葬!」

  九謠撇撇唇,語氣里含了幾分委屈:「眾人都知我得吳姑姑重用,奴婢說句不敬的……恐怕媽媽您過得也未必如我這般舒心吧,更何況我還有七公主的幫扶……」

  這倒沒錯,其實九謠五歲剛進宮時,自然是不能幹什麼活的,於是就被安排到七公主宮裡,算作是七公主的玩伴,後來等她到了染房,七公主幾乎每月都會來染房尋九謠幾次。

  這話出口,張媽媽示意織金未希住手,很顯然,九謠說的是對的,她也實在沒有足夠的理由去懷疑九謠。

  正在這時,門口卻傳來一陣掌聲,眾人紛紛行禮:「吳姑姑好!」

  吳管事徑自上前坐在丫鬟搬來的椅子上,目光直直看向九謠道:「說的不錯,九謠,這事你如何看,繼續說。」

  吳姑姑一向看重她,眼下吳姑姑親自到來,九謠也安心多了,當下微微一笑開口:「姑姑您也知道,我們這些人,都是從小便在這種是非之地長大,九謠幸得姑姑照拂,謀得一份好差事,可這樣卻不免招某些人眼紅,這一眼紅,自然又會想法子來害我。」說罷還煞有介事地瞅了一眼徐穎。

  「那你倒是說說,是誰的心思,這般歹毒?」吳姑姑滿意地點點頭,雙手環胸,漫不經心地說。

  「這奴婢可就不知道了,奴婢自認為並沒有得罪任何人,況且,昨日從下午到晚上,奴婢都不在染房,若是有人存心害我,豈不是很容易了?」九謠自信滿滿,分析得有理有據,當下使吳管事和張媽媽一眾人都刮目相看。

  「可……吳管事,這吉服……」張媽媽在此時開口,吳管事知她想說什麼,隨即道:

  「時間尚夠,吉服被裁破尚且不必擔心,司衣司那邊不過七八日便可重新織好,而我們,頂多不過多做幾個時辰罷了,只要染料足夠便可趕製出來,九謠,重製染料之事便交給你了。」

  「是。」九謠心中疑惑,裁剪吉服的真兇還未找出,按理說,這件事並不會輕易揭過,如今卻草草了事……自然,她不可能去多問。

  吳管事此話,頓時讓眾人都鬆了一口氣,這個結局對這些小丫頭來說,也許是最好的了,或許這幾天她們將會較往日更辛苦,卻能使他們感受到,在這個小小的染房裡,公正猶在。

  在這個小插曲過後,大家都很快回歸了自己的崗位,九謠也回到自己平日制染料的院子里。

  一口巨大的染缸很快被移來擺放在院子中間,染缸里是半缸綠色的染料,只不過那綠色卻並不純凈,只是發黑的墨綠色,但綠色的染料向來難得,材料也分外稀少,可太後偏偏喜歡綠色,此次太后大壽,指明要用綠色的吉服,如今這制綠色染料的重任,便交給了九謠。

  由於染缸對九謠來說實在太高了,她只能站在小凳子上,用木棒費力地攪拌著粘稠的染料。

  很快便到了傍晚,九謠並沒有忘記與司空宸的約定,她匆匆取了食盒,還「以權謀私」,和后廚的掌事打了招呼,從一旁拿了幾個饅頭和幾塊桂花糕,一股腦通通塞進食盒,便飛快向那個破院子跑去。

  下了地牢,還沒進牢門,九謠就聽到了司空宸戲謔的聲音:「小丫頭今日來得這般早,是怕我跑了不成?」

  一聽這話,九謠暗想,他怕是想跑也跑不成吧?竟然還同她打趣。

  取出鑰匙打開牢門,九謠沖他吐了吐舌頭,將飯菜取出,自顧自地絮叨:「你便知足罷,我早來些,還能多陪陪你,你一人待在這裡也不覺得無聊么?」

  九謠低著頭,並沒有注意到司空宸眼中一閃而過的落寞,只聽到他說:「你是何時來到這個地方的?」

  「嗯……三年前吧……那時我才五歲,我娘病逝了,家裡窮得厲害,我爹就把我賣進了宮裡。」九謠思索片刻說道,在九謠的記憶中,家裡只有娘一個人疼她,父親和其他兄弟姐妹,對她都是動輒打罵,後來更是將她給賣了,她對他們也沒有什麼情。

  誰知司空宸卻冷笑一聲。

  「三年前啊……好巧……」

  「嗯?什麼……好巧?」九謠看向司空宸,他似乎在沉思著什麼,嘴角竟還噙著一抹冷笑,登時,九謠覺得周圍的溫度似乎忽然降低了,讓人脊背發寒,九謠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聽到九謠的聲音,司空宸抬起頭,恢復了之前的樣子:「嚇到你了吧,沒什麼,只不過,我也是三年前來到這裡的。」

  三年前……這個少年也才只有九歲!究竟是什麼過錯,會將一個九歲的孩子囚在這暗無天日的牢房中整整三年?!

  九謠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司空宸,難怪……他的衣服小了許多,難怪……他會說自己習慣了難以下咽的食物和刺骨的寒冷,原來他和她一樣,在最需要疼愛的年紀,失去了自由。

  只不過,她失去的僅僅是支配生活的自由,而他失去的,是真正的自由。

  氣氛變得冷凝,司空宸沉默著,九謠也沉默著,她將食盒裡的食物取出,最後,拿出了先前偷偷帶來的饅頭和精緻的糕點。

  「宸哥哥……我幫你帶了點心……」九謠把桂花糕放在司空宸面前,一邊脫下自已穿在身上的棉衣,披在他的身上,「對不起……我不知道……」

  淚滴順著小姑娘的臉頰滑下,九謠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哭,只是低聲啜泣著。

  瞬間而來的暖意讓司空宸一怔,瞧著面前的小丫頭哭得稀里嘩啦,司空宸頗感無奈,他伸手揉揉九謠的頭髮,幫她拭了拭淚水:「這怎麼還哭上了呢?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吃完飯還要教你寫字呢。」

  聽了這話,九謠揉揉發紅的眼睛,抓起一塊桂花糕,低到司空宸面前:「宸哥哥,你多吃一點……」

  司空宸嘆了口氣,伸手將九謠的手執起,微微歪頭,咬在了桂花糕上。九謠愣了一下……她彷彿可以感覺到,自己的指尖觸到了司空宸的唇瓣。

  軟軟的,涼涼的……

  「好吃嗎?」看著司空宸吃完了整塊桂花糕,九謠臉上露出了燦爛的微笑。

  「嗯。」淡淡應了一聲,司空宸將九謠先前披在自己身上的棉衣取下,又十分貼心地給面前的小丫頭穿上,連紐扣也都扣得整整齊齊,「這裡面冷。」

  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此時此刻,他的眼中彷彿溢滿了溫柔。

  於他而言,這個突然間闖入他生活的小丫頭或許算得上是上天對他的安慰吧……

  天色越來越晚,從牆上那一方小小的窗間照入的光少之又少,就借著那盞昏黃的小燈籠,司空宸開始教九謠識字寫字,從最基礎的開始,灌入滿分的耐心,一點一點的仔細講解。

  而九謠呢,全神貫注,認真聽著每句話,一邊還自己練習。

  就在這個陰暗逼仄的地牢里,這兩個各自懷揣希望的孩子,不畏嚴寒苦痛,嚮往著各自光的彼岸。

  他們不會為以後的生活而擔心,畢竟,今朝有酒今朝醉……

  不知不覺間,已經度過了半個月,距離太后壽辰不足半月,染房的工作越來越緊,九謠還是和以往一樣,早晨起來開始制染料,眼瞧著天越來越冷,雖說染缸已經都移到了室內,但還需要時常攪拌以免凍住。

  下午,九謠往往是在工作結束後去陪陪得病的染房婢女星諾,她可是這個染房裡,給予九謠最多信心和鼓勵的人,所以她一有空便會去陪星諾說會兒話,順便練習寫字。

  每個晚上,九謠都會準時去找司空宸,這段時間她已經學會了很多,每次去的時候,她都會偷偷地拿一些糕點給司空宸。

  自進了司衣司后,九謠從沒有像如今這麼開心過,日子雖苦,卻格外充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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