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熟人
下班之後,江遲景和洛海分別開車來到了市裡新開的一家私房菜館。
兩人在小包廂里等了將近半個小時,就在江遲景的不耐煩都要掩蓋不住時,一個西裝革履的高個男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抱歉,所里有事耽擱了一陣。」男人拉開椅子坐下,把手裡的高檔車鑰匙放在了一旁。
「可以理解。」洛海連忙打著圓場,「律師都比較忙。」
江遲景扯出一個禮貌的笑容,違心地表示自己不怎麼在意。
洛海給雙方做了自我介紹,男人叫做張帆,三十齣頭的年紀已是一家知名律所的高級合伙人。他和洛海是在釣魚俱樂部認識,兩人的工作都跟罪犯有關,所以比較聊得來。
「看不出來,江警官竟然也在監獄工作。」
張帆是個很健談的人,自然而然地把話題引向了江遲景。雖說江遲景不想相親,但他畢竟是個得體的成年人,該應付的社交場合還是會好好應付。
「跟其他獄警比起來,我的工作跟囚犯打交道的機會不多。」
「那會遇到一些很難管教的囚犯嗎?」
「會有。」
江遲景的腦子裡倏地浮現出了鄭明弈的身影,其實準確來說,鄭明弈算不上難管教,他多數時候都會配合獄警的工作,只是偶爾會有有意無意的舉動,讓江遲景感到抓狂。
「我聽洛醫生說,獄里很多囚犯都在打江警官的主意,今天見到真人,總算理解為什麼了。」
張帆這人很會說話,他的誇讚毫不做作,打骨子裡透著一股真誠。先前由於遲到,江遲景給他打了負的印象分,但聊起來之後,這分數逐漸變為了正數。
沒過一會兒后,江遲景突然發現洛海去洗手間去了好久,他的心裡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預感,拿出手機一看,果然有一條洛海發來的未讀消息。
【洛海:我還有事,你們倆聊。】
「洛醫生說他有事。」江遲景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手機道。
「看到了。」張帆也看了眼手機,「應該是想給我們倆創造機會吧。」
江遲景沒想到張帆說話這麼直,就這麼挑開了相親的目的。他原本還想就當交個朋友,但這一層挑開之後,他心裡模糊的分數也不得不變得具體起來。
談吐舉止大概可以加20分,外形條件大概可以加10分,但太在意工作這一點,必須扣個30分。
江遲景不是個有事業心的人,否則也不會去監獄當那麼清閑的圖書管理員。張帆三句話不離工作,好像他的生活就是由工作組成的一樣,很明顯是個典型的工作狂。
和工作狂相比,江遲景更喜歡懂得享受生活的人,比如閑暇時間會在家裡煎個牛排、打理自家庭院,而不是一個心全都撲到工作上。
「你還在戴老鐘錶嗎?」張帆的視線落到江遲景的手腕上,「你一定是個懷舊的人。」
老鐘錶就是江遲景手上這塊老表的品牌,一聽名字就土得掉渣。一般戴這品牌的人,不是懷舊就是窮,第二種情況佔大多數。
江遲景掃了一眼張帆的手腕,那閃閃發光的名表應該要花好幾萬。
「還好,也不是很懷舊。」江遲景淡淡道。
他屬於第三種,單純懶得買新表而已,不過這不是重點,就像他在心裡給張帆打分一樣,他能看出張帆也在打量他。
年紀越大越難談戀愛的原因在於,人們不願再花時間去了解另一個人的內在,而是習慣通過各項外在條件去看是否匹配。
打從見面開始,兩人就知道對方目的不純,都在以自己的標準去衡量對方。
有的人不介意這樣的方式,有的人卻不喜歡這麼功利。
至少在江遲景看來,在這種狀態下開始的感情,不是真真正正的戀愛。
「聽洛醫生說你住在郊區,那平時來市裡的時間多嗎?」張帆繼續問道。
興許是認清了這次見面的實質,江遲景立馬意識到張帆仍在打探他的經濟情況。
其實這也不奇怪,畢竟人家是精英律師,年收入至少在七位數以上,找對象挑剔也是應該。
「我平時不怎麼來市裡。」江遲景如實道,「我比較喜歡安靜。」
「城市確實有些吵鬧。」
江遲景聽著張帆聊城市和郊區的生活,腦子裡突然閃過了一道白光。
——鄭明弈怎麼知道他出去玩,需要「去市區」?
當時鄭明弈的原話是:你今天打扮這麼好看,是要去市區玩嗎?
獄里至少有一半的獄警就生活在市裡,正常來說,這些人出去玩,當然就在市裡,根本不需要刻意「去」。
只有生活在郊區的人,出去玩才會有另一個選項——去市區。
而鄭明弈的問法,顯然是默認他沒有住在市區。
難不成鄭明弈知道他住在哪裡?
江遲景簡直越想越不對勁,但他還是得應付和張帆的對話。
「你之前在法院工作,好多人都羨慕不來,怎麼會想要調到監獄里去呢?」
江遲景很想說,不是所有人都把工作放在第一位,他願意去郊區享受生活,怎麼就不行?
但他知道這一點跟張帆說不通,因為從這短暫的聊天中,他了解到張帆是普通家庭出生,通過拼搏努力實現了階層的躍升,所以他非常在意社會地位這種東西,從他戴的表和擺在桌面的車鑰匙就看得出來。
「我住在郊區,在監獄上班方便。」江遲景道。
「原來如此。」張帆點了點頭,表情並沒有表現得失望,但從這裡開始,他的話明顯少了下來。
到結賬時,張帆主動掏出了錢包,果不其然又是名牌。江遲景在他之前掃了收款二維碼,道:「我來吧。」
「不用,江警官。」張帆攔下江遲景,「應該我來。」
這話就有意思了。
兩個人一起吃了一頓飯,沒有誰欠誰的人情,按理來說誰來付錢都可以,壓根不存在應不應該一說。
那麼張帆唯一的判斷標準,只能是他認為江遲景的經濟條件比較困難,所以理應是他來付錢。
「不用客氣,張律師。」江遲景掃碼付款比張帆掏出信用卡更快,他一邊在屏幕上輸入金額,一邊表情淡淡地說道,「我家在市中心有很多套房產。」
這話題有些跳躍,但江遲景的意思很明白,他不想給張帆面子。
張帆沒有再搶著付錢,默默地把他的名牌錢包給收了起來。
江遲景不是個看重金錢的人,因為他家真的就不缺錢。他搬去郊區,除了想減少偷窺以外,單純只是為了住得舒心。
而他懶得像典獄長那樣,跟著鄭明弈炒股賺錢,也是因為他壓根就沒有掙錢的慾望。
新的一周,獄里來了個老熟人,江遲景得給他上教育課,就沒有讓獄警把鄭明弈帶來圖書室。
「江警官,好久不見。」
會議室里,剃著平頭的於光朝江遲景敬了個禮,兩隻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江遲景,一點也沒有正在坐牢的覺悟。
「很久嗎?」江遲景啪地放下小冊子,擺出凶人的模樣,「你以為監獄是你家嗎?這麼快又進來。」
「嘿嘿。」於光一點也不怕江遲景凶,神神秘秘地說道,「江警官,我這次進來是帶著使命來的。」
使命,多麼中二的詞,整個南部監獄里也只有這個臭小子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什麼使命?」江遲景配合地問。
「我已經打聽過了,鄭明弈是關在這裡吧。」
從於光的口中聽到鄭明弈的名字,江遲景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尾,不動聲色地問道:「你打聽他做什麼?」
「這萬惡的資本家,明明被判了三億罰金,結果就只交了幾百萬。他一定把他的資產轉移了,我要替天行道,把他的老底都給挖出來。」
江遲景:「……」
回想起來,於光最痛恨的對象就是資本家,江遲景知道一些他的家庭背景,他的父親就是因為炒股傾家蕩產,害得他的母親抑鬱去世。
「三億不是個小數目。」江遲景不忍心打擊於光的熱情,旁敲側擊地提醒道。
鄭明弈的小洋房都已經被查封,顯然是因為交不上三億罰金。
但於光不相信資本家會沒錢,自顧自地分析道:「他很可能在境外還設有賬戶,我要一點一點地打探出來,然後黑掉他的賬戶。」
江遲景簡直頭疼,這小孩兒也是沒心沒肺,一來就把他的「犯罪計劃」暴露在獄警面前是想要怎樣?
「你最好給我老實點。」江遲景道,「不然我讓你洛哥收拾你。」
一提到洛海,於光果然變得心虛起來,支支吾吾地說道:「你別告訴他我的計劃。」
江遲景冷笑了一聲:「你想得美。」
這種天真的小孩兒,就是需要赤裸的現實來教他做人。
到了下午的放風時間,於光躡手躡腳地摸來了圖書室,一看就是在躲著對面醫務室的洛海。
江遲景大概知道這小子為什麼非要來圖書室這麼危險的地方,因為沒過多久,鄭明弈也來到了這裡。
江遲景給鄭明弈念書是在兩點之後,在這之前,鄭明弈就跟普通囚犯一樣,會來圖書室里打發時間。
於光幾乎是立馬鎖定了鄭明弈的位置,雙手捧著一本書,眼神卻暗中跟隨著鄭明弈的身影。
鄭明弈還是習慣坐在後排窗邊的角落,而從進門的地方走到那裡,需要經過於光身邊。
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江遲景眼看著於光悄悄地伸出了一條腿,意圖不能再明顯——他想絆鄭明弈一跤。
江遲景嘆著氣搖了搖頭,他原以為鄭明弈會直接跨過於光的腿,結果沒想到這人夠狠,不帶停頓地朝著於光的腳踝踩了上去。
「嗷!」
圖書室里響起了一聲嚎叫,江遲景看到鄭明弈面無表情地瞥了於光一眼,眼神里寫著兩個大字:白痴。
與此同時,洛海的身影出現在了圖書室門口,於光一見到他,就委屈巴巴地喊道:「洛醫生,我的腳受傷了。」
洛海把於光拎去了醫務室,圖書室里終於重歸安靜。
江遲景看了看時間,接著又抬起視線,直直地看向在窗邊坐下的鄭明弈。
兩人視線相對,鄭明弈歪起腦袋,表情似乎在說:看我幹什麼?
老實說,江遲景已經迫不及待了。他憋了一個周末,今天終於可以好好問問鄭明弈,關於「去市區」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