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香水
江遲景和洛海認識這麼多年,即使算不上知根知底,也可以說是非常熟悉。
兩人能夠和平分手,並且分手之後還能做朋友,是因為他們都知道對方不適合做自己的戀人。
洛海比江遲景大兩歲,在戀愛中,他總是像個大哥哥一樣,希望江遲景依賴他。他會提醒江遲景早起要喝杯熱水,用眼久了要停下來休息。
江遲景很早就發現,洛海喜歡把戀人當成弟弟來照顧,所以剛調來監獄那會兒,他一眼就看出洛海對待獄里的一個小屁孩兒很特別。
反過來說,洛海也能看出江遲景不喜歡被照顧。
他不想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也不想依賴別人。他理想中的戀愛關係是雙方平起平坐,不存在一方去仰望另一方。
戀愛方式沒有對錯,只有適不適合。
兩人的喜好完全不是對方那樣的類型,就算盡量磨合,分手也不過是遲早的事。
所以就像江遲景了解洛海的偏好一樣,洛海也了解江遲景的偏好,連給他否認的餘地都沒有。
江遲景不想洛海誤會他對鄭明弈有意思,雖然心裡百般不情願,但也只好老老實實地準備今天晚上的相親。
新買回來的香水還沒有拆封,江遲景吃完吐司,把草莓果醬放進冰箱之後,好歹是想起了這一茬。
這款香水的留香效果還行,而江遲景本身也不想顯得太刻意,他在出門上班之前把香水噴了些在耳後和手腕,等到下班時間,淡淡的香味就恰到好處。
早上九點,等江遲景送完信件回來時,鄭明弈已經等候在了圖書室的門口。
江遲景也是才知道,原來中央銀行會在早上公布一系列數據,影響當日的股市走向,因此典獄長才要求他一大早就給鄭明弈當「書童」。
「事先聲明,」江遲景坐進辦公區,啟動電腦,「你今天再對我動手動腳,別怪我不客氣。」
「怎麼不客氣?」鄭明弈跟著走進辦公區,坐到江遲景身邊,大腿還是隨意地敞著,一點也沒有要收斂的意思。
江遲景沒有回答,只是看著電腦屏幕,擺明了是懶得搭理鄭明弈的態度。
電腦很快響起了開機音,江遲景把滑鼠放到鄭明弈面前,正想讓他自己打開網頁,而就在這時,鄭明弈突然按住他的手背,毫無預兆地朝這邊靠了過來。
江遲景下意識地轉頭過去,只見鄭明弈的臉龐已近在咫尺,他條件反射般地往後退,後背緊緊地貼在了辦公椅上。
辦公椅隨之後仰,鄭明弈也傾身向前。
「1017!」
江遲景皺起眉頭,想要從滑鼠上抽回手,但鄭明弈死死地按著他,把他禁錮在了自己胸膛和辦公椅之間的狹小的空間里。
有那麼一瞬間,江遲景覺得鄭明弈會親吻他的脖子。
他的另一隻手已經按在了警棍上,但還未等他取下警棍,鄭明弈的鼻尖便離開了他的臉側,面對面地看著他道:「你噴了香水。」
兩人之間隔得很近,江遲景甚至能聞到鄭明弈身上監獄專用的洗衣液的味道。明明早上的氣溫一點也不高,他卻覺得辦公桌后的這塊區域熱得像蒸籠一樣。
「你離我遠點。」江遲景猛地推開鄭明弈,辦公椅的椅背咯吱一聲,又恢復了垂直。
「你一直用的這款香水嗎?」鄭明弈握著滑鼠,熟練地打開網頁,雙眼看著電腦屏幕,漫不經心地問道。
直到這時,江遲景才反應過來一個問題。
之前他為了提醒鄭明弈,把整瓶香水砸進了鄭明弈的卧室。上次跟關偉去鄭明弈家裡查看時,卧室地板上還殘留著香水瓶的碎片。
這人的鼻子不會這麼靈吧?
「跟你沒關係。」江遲景冷冷道。
「這一頁。」鄭明弈揚了揚下巴,示意網頁上的信息,「麻煩你了,江警官。」
江遲景見鄭明弈不再提香水的事,暗自鬆了口氣,他耐著性子念起了網頁上的新聞,但才沒念兩行,鄭明弈便看著他道:「你知道嗎,江警官,我家卧室全是你身上的香水味。」
「消費者價格指數是……」江遲景差點沒咬到自己的舌頭。
「挺特別的一個味道。」鄭明弈道,「西柚?」
這人的鼻子還真靈。
江遲景假裝沒有聽到,繼續念道:「生產者價格指數是……」
「你不好奇為什麼我家會有你的香水味嗎?」
江遲景知道沒法再糊弄下去,他呼出一口氣,看向鄭明弈問:「用同一款香水很奇怪嗎?」
鄭明弈思索了一瞬,道:「倒也不奇怪,您繼續。」
江遲景算是發現了,對付鄭明弈不能用糊弄這一招。他越是糊弄,鄭明弈就越是試探,只有堂堂正正地應對,才不會被鄭明弈看出破綻。
念完晨間的重要經濟新聞后,鄭明弈開始看起了股票走勢。
江遲景原本還以為可以休息一陣,結果鄭明弈又把那本《草莓種植技術》遞到了他面前,道:「拜託了,江警官。」
江遲景實在忍不住,問道:「你看著股票能聽到我在念什麼嗎?」
他強烈懷疑鄭明弈是右耳進左耳出,把他的聲音當作看股票時的背景音樂。
然而鄭明弈卻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看著江遲景問:「你不能一心二用嗎?」
不能。
看書就是看書,看股票就是看股票,江遲景相信正常人都不能同時做兩樣需要思考的事情。他出其不意地發問:「草莓的花期是?」
鄭明弈立馬回答:「四至五月。」
「果期又是?」
「六至七月,一株草莓能結六七個果實。」
好吧,算你厲害。
江遲景被噎得無話可說,他重新拿起手上的書,這時,鄭明弈突然問他道:「江警官,你炒股嗎?」
「不炒。」江遲景道。
「為什麼?」
「不想被當成韭菜。」
「你跟著我,就不會被割韭菜。」
鄭明弈看江遲景的眼神很真誠,搞得好像真的想帶江遲景炒股一樣,但江遲景卻不怎麼想領情。
「你確定?」江遲景挑了挑眉,毫不給面子地說道,「你是不是忘了你為什麼會進監獄里來?」
鄭明弈犯的事是惡意做空,是指利用虛假交易、散布不實謠言等手段,惡意操縱股價,謀取自身利益。羊毛出在羊身上,既然資本家賺取利益,那普通的散戶就只能當作韭菜被割。
退一步來說,哪怕鄭明弈沒有惡意做空,只是正常做空,那也總有傻傻的韭菜被他割走。
江遲景這話說得很不客氣,畢竟鄭明弈只是在跟他聊天,他卻把人嘲諷了一頓。
鄭明弈難得沒有接話,像是被江遲景壞了興緻,不想再聊這個話題。他淡淡地看著股票走勢,似乎剛才的對話未曾發生,但江遲景看著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好奇起來。
「問你個問題。」江遲景主動拿膝蓋碰了碰鄭明弈。
「嗯?」鄭明弈轉過頭來。
「惡意做空這事,」江遲景頓了頓,「真的是你乾的嗎?」
江遲景從不管囚犯的閑事,監獄里混雜著太多心思不單純的人,每個人都能編出一套美化自己的故事。
而他之所以詢問鄭明弈,他發誓不是想多管閑事,頂多就是想給關偉提供一點幫助而已。
鄭明弈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道:「你覺得呢,江警官?」
江遲景沒有多想,脫口而出:「我不知道。」
話音剛落,江遲景就見鄭明弈淡淡地勾起了嘴角,彷彿剛才被懟的陰霾都一掃而空。
「你不知道。」
鄭明弈噙著笑重複了一遍,而江遲景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說漏了嘴。
他怎麼能說不知道呢?
他是獄警,鄭明弈是囚犯,他當然應該無條件相信法官的判決,對鄭明弈說:我覺得就是你乾的。
這才是正常的邏輯。
然而他剛剛卻展現出遲疑,這意味著他內心有一部分是相信鄭明弈無罪的。不管這一部分到底有多少,反正絕對不會是零,否則他也不會回答不知道。
江遲景不禁有些懊惱,鄭明弈這該死的邏輯怪,怎麼反應那麼敏捷,專挑他的漏洞。
鄭明弈的心情顯而易見地變得好了不少,他看著電腦屏幕,轉移話題道:「江警官,你今天打扮這麼好看,是要去市區玩嗎?」
江遲景還是那句話:「不關你的事。」
鄭明弈轉過腦袋,上下打量了江遲景一眼,問道:「見網友?」
江遲景懶得說太多,索性敷衍道:「是。」
「這樣嗎。」鄭明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男網友。」
江遲景不禁覺得奇怪:「你怎麼就知道是男的?」
鄭明弈的語氣毫無波瀾:「你喜歡男的。」
江遲景從來沒有公開出櫃過,整個南部監獄里,除了洛海以外,沒有人準確知道他的性向。他微微皺起眉頭,強調道:「我不喜歡男人。」
江遲景也不知道自己在隱藏什麼,似乎在他的潛意識裡,有個聲音一直在提醒他不能暴露在鄭明弈面前,否則就會被當成獵物。
鄭明弈點到為止地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他看了看時間,站起身道:「約會愉快,江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