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獵鷹
夏至過後,氣溫逐漸高了起來。
寧靜的社區不似喧囂的都市,沒有令人頭疼的噪音污染,只有定點駛來的列車在跨越遠方的大橋時,短暫響起的鳴笛聲。
江遲景原本是不太喜歡夏天的,刺眼的光線和粘膩的汗漬都讓他心生反感,他幾乎不會在烈日下進行戶外活動,就連監獄里的囚犯們都調侃他,皮膚白得一點也不像個獄警。
但就在今年夏天,江遲景對這個季節突然有了改觀。
倒不是什麼刻骨銘心的理由,只是因為天氣越熱,對面的鄰居就越大方而已。
往常這位鄰居下班回家之後,會第一時間換上毫無特色的家居服。寬鬆的白色短袖擋住了他傲人的身材,也讓暗中偷窺的江遲景覺得索然無味。
不過近段時間以來,由於天氣變熱的緣故,對面的鄰居開始不穿上衣地在屋子裡走動。
有一次江遲景竟然目睹了他裸著上身,穿圍裙煎牛排的模樣,要不是江遲景自認是個有底線的偷窺狂,他差點沒拿出手機把這刺激視覺的一幕給偷拍下來。
不出意外的話,這樣平平淡淡的偷窺日常會一直持續下去,但有一天,江遲景下班開車回家,發現對面的那位鄰居有點反常。
南部監獄位於郊區,離江遲景居住的社區不過十多分鐘的車程。
江遲景每天五點準時下班,而對面的那位精英在晚上九、十點鐘才會回到家裡。
今天江遲景和往常一樣,把車停進了院子里的私人車庫,而他剛一下車,就聽到對面傳來了比以往更加激烈的打拳聲。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還特意來到二樓的卧室偷偷張望了一下,只見對面的男人的確是在打拳。
這很反常,因為今天是工作日。
更加反常的是男人的手上沒有纏白色繃帶,一拳一拳地揍到晃動的沙袋上,不像是在練拳,倒像是在發泄。
他的表情也跟平日不同,眉宇間滿是陰鷙,視線並未聚焦到沙袋上,而是盯著前方的某一點,像是在一邊打拳,一邊思索著某件事情。
這件事情應該不是什麼好事,江遲景心想。
男人的煩躁顯而易見,江遲景開始不由自主地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或許他是丟了工作,所以才會在工作日的下午在家裡打拳。而他丟工作的原因,說不定是性騷擾同事……
等等,為什麼是性騷擾?
不能因為別人外表性感,就給他扣上不正經的帽子。
江遲景倒退一步,重新猜測社會精英會丟工作的原因。而就在這時,對面的男人突然停下動作,將雙拳放在胸前,打量起了自己的拳頭。
拳頭上面好像有什麼東西,江遲景看不真切,只能拿出了他的單筒望遠鏡。
對準目標,再放大畫面,這下江遲景看清楚了,男人的骨節上沾染上了零星的血跡。
這並不奇怪,誰讓這人不纏繃帶呢,這麼用力地打拳肯定會傷到自己的皮膚。
但接下來,讓江遲景詫異的一幕出現了。
男人盯著血跡看了一陣,突然伸出舌頭,舔了舔受傷的骨節。
詭異的畫面讓江遲景心頭一跳,下意識地放下瞭望遠鏡,但不到一秒,他又忍不住重新拿起,繼續觀察男人的舉動。
剛才還狠戾的表情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毫無波瀾的心平氣和。男人的怒氣好似全都發泄在了拳擊當中,現在的臉上面無表情,不過江遲景還是能看出,他在思考事情。
這次是更加冷靜的思考。
江遲景向來看人很准,但此時此刻,他竟莫名有種看不透的感覺。
他想到了獄里最危險的囚犯,男人舔血的神情和那些囚犯如出一轍,他不禁開始懷疑,這個男人到底還有幾副面孔?
這天晚上,江遲景沒有再碰望遠鏡,他覺得他需要緩一緩,否則他會對對面的鄰居好奇得要命。
夜晚的時間全靠看電視度過,各台的新聞輪番播著近期轟動全國的經濟大案,一家做空機構涉嫌惡意做空數十隻股票,獲取不當利益近億元。
目前案件正在偵辦中,初步調查是機構員工的個人行為。
案件每天都在發生,獄里也從來不缺新人。江遲景興趣缺缺地關掉電視,又看了會兒書,十一點一到,便準時上床準備睡覺。
放在床頭柜上的腕錶又比標準時間慢了兩分鐘,這是老式機械錶的通病,走著走著就會不準。
江遲景不是沒錢買新表,相反在監獄工作的待遇比普通上班族要好很多。他只是捨不得換掉家裡長輩留下來的東西,畢竟這塊表已經算得上半個傳家寶。
上發條是個需要耐心的活,江遲景擰了半天,眼看著即將完事時,錶盤里突然響起了彈簧錯位的聲音,下一瞬間,手裡的發條倏地鬆了開來。
很好,他把發條給擰壞了。
猶豫了一瞬,江遲景琢磨著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便想著自己動手解決。
兩個小時后。
江遲景把播放著教學視頻的手機扔到一邊,頭疼地看著桌子上七零八落的鐘錶零件。
果然還是得專業的人干專業的事,他就不該高估自己,心血來潮地想要修表。
時間已經半夜一點多了,外面的社區街道寂靜得可怕。
雖說江遲景只有二十七歲,是個年輕的小夥子,但他平時過得很養生,很少像現在這樣大半夜的還沒有睡覺。
關掉頂燈,躺到床上,在入睡之前,江遲景習慣性地撩開窗帘,看了一眼對面的情況。
鵝黃色的建築完美地融進了黑夜之中,只有孤零零的路燈散發著幽靜的光芒。
江遲景沒什麼特別地放下了窗帘,但不知為何,他總感覺停留在腦海中的畫面有種異樣的違和感。
他重新撩起窗帘看了一眼,果然,只見對面的小院外面徘徊著一個鬼鬼祟祟的黑色身影。
那身影四下張望了一陣,接著動作輕盈地翻進了不高不矮的鐵柵欄里。
江遲景立馬想到了「非法侵入住宅罪」這個罪名,他坐直身子,在黑暗中緊緊盯著那身影的一舉一動。
黑衣人先是圍著住宅繞了一圈,接著來到建築側面,沿著管道爬到了二樓。
那人應該是小偷。
江遲景很快做出了判斷,但沒過一會兒,他又推翻了這個結論,因為黑衣人不知用了什麼工具,直接撬開窗戶翻進了卧室之中。
小偷不可能這麼明目張胆地進入屋主的卧室,畢竟那是最危險的地方,再怎麼也該先去樓下的客廳搜刮一圈才對。
四周的空氣寂靜得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江遲景只能聽到自己無限放大的心跳聲。
他將手機拿在手中,隨時準備報警,不過在真正行動之前,他留了一段緩衝時間,如果對面的鄰居能及時發現黑衣人的入侵,那他就不用暴露自己的存在。
沒有哪個偷窺狂願意在被偷窺的人面前彰顯自己的存在感,江遲景也不例外。
但他的情況稍微特殊一些,在調來監獄之前,他在法院做著記錄員的工作,平日里見慣了各種審判,他的心裡形成了一套獨特的道德標準。
——如果做了壞事,那一定要去彌補。
就比如現在,他佔了對面那麼久的便宜,理應在對方需要幫助的時候施以援手。
幾秒的緩衝時間過去,對面的卧室仍舊一片漆黑。江遲景迅速報了警,但他的神經還是沒有放鬆下來。
如果那個黑衣人不是小偷,那會是什麼人?
在監獄里接觸了許多殺人犯,江遲景的腦海中不可避免地浮現出了「殺手」這個詞。
或許是他想多了,但不是完全沒有這種可能。
儘管最近的派出所就在一公里開外,但短短一分鐘的時間,也足以傷害一個人的性命。
這樣下去實在太危險,必須想辦法提醒他的鄰居才行。
江遲景沒有大聲呼喊,畢竟摸不清黑衣人的身份,他不想把危險引到自己這裡來。他四下看了看,順手抓起書桌上的簽字筆,對準對面的卧室窗戶用力扔了過去。
然而簽字筆還是太輕,嗖地掉落在了對面的院子里。
江遲景不得不重新尋找有分量的物品,他拉開書桌抽屜,接著便看到了放在裡面的墨水瓶。
墨水瓶被砸到窗戶旁邊的外牆上,瓶身「啪」的一聲四分五裂,在淺色的牆面上留下了一朵綻開的墨色花朵。
不管有沒有吵醒鄰居,江遲景知道這一下肯定引起了黑衣人的注意。他來不及猶豫,又從抽屜里拿出了一瓶前男友送給他的香水。
這次香水瓶精準地砸進了對面的卧室內,不出一秒,燈光亮起,薄薄的窗帘上映出了兩個人影——一個半弓著腰,身體有些僵硬,另一個翻身下床,毫不猶豫地掃了一記鞭腿過去。
江遲景雙手搭在窗框上,目不轉睛地關注著對面的動靜。
在漆黑的夜晚里,眼前的畫面就像露天電影一般,燈光打在長方形的幕布上,電影中的兩人呈現出了一場精彩的打鬥戲。
不過非要說的話,還是江遲景的鄰居更佔上風一些。
他的出拳絲毫不拖泥帶水,拳拳到肉,直擊要害。江遲景懂一些格鬥術,像他鄰居那種打法,放在國際格鬥比賽中,都會因為太過兇狠而被判作違規。
勝負很快見了分曉,與此同時,不遠處駛來了一輛警車。
功成身退的江遲景鬆了一口氣,重新拉好了窗帘,不過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到了「哐啷」一聲巨響。
好奇心使他再次撩開窗帘一角,只見對面的卧室窗戶碎了一塊,黑衣人痛苦地躺在一樓的水泥地上,身邊碎了一地玻璃渣子,而他的鄰居正雙手撐著窗框,冷眼看著樓下的畫面。
江遲景不禁有些奇怪,黑衣人已經被揍得無力還手,他要是從二樓摔下來,那隻能是想要逃跑的情況。
但這樣窗戶應該不會碎才對。
江遲景又想到了另一種可能,他的鄰居把入侵他家的黑衣人從樓上揍了下來,看他那冷漠的表情,很有可能是故意為之。
也就是說,他絲毫不關心黑衣人的死活。
回想到他舔舐傷口的畫面,江遲景的心裡突然有種感覺,這個男人好像比他想象中還要危險。
就在這時,對面的男人像是忽然意識到剛剛有人給了他提醒,就著站在窗邊的姿勢,毫無預兆地抬起了眼眸。
如獵鷹般的視線直直地朝這個方向射來,探究的意味中帶上了濃濃的戒備。
江遲景心裡一驚,趕緊放下窗帘,躲進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