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旋轉的木馬 (九)
索鎖雙手握住了這隻寬厚有力的大手。
她的手冰涼,實在是很失禮。但彭近知絲毫沒有不悅的表現,也沒有露出任何異樣的神色,只是看了她一兩秒,又看了看兒子一眼,這一回是真的匆匆忙忙離開了。
彭因坦拉著索鎖的手跟著一行人出了候車廳,看著他們往車廂趕去。距離開車不過兩三分鐘,他們行色匆匆的。他看的久了,覺得走在其中的父親的身影矯健而又機敏,並不輸給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哪怕是比他年輕幾十歲的。一行人都給他帶的行動如風,看著非常有氣勢……
梅軒宇跟著彭近知的腳步走的也非常快,不過還顧得回頭看一眼,轉回頭來就說:「坦坦他們還沒進去呢。」
彭近知既沒出聲,又沒回頭瓜。
梅軒宇也就不敢再多話了。
等他們走到車廂門口,距離火車開動已經僅有兩分鐘。站台上除了他們,就只有零星幾個急速奔跑的快要遲到的乘客擺。
彭近知走進車廂之前,雖然沒有站下,還是轉過臉去看了看因坦所在的位置——他們果然還沒有走。距離這麼遠,因坦的身形看上去還是那麼挺拔,真是出眾……他身邊的那個較小的女子,靜靜而立。
彭近知的目光在她身上略做停留,走進了車廂。
他們的座位在車廂的前半部。彭近知走過去,坐到靠窗的座位上。這個位置正好能看到彭因坦和索鎖,他默默點了點頭,轉臉跟梅軒宇說:「準備下,我們開個會。」
他把座位上的小隔板放下,公事包就擱在上面。梅軒宇悄悄把衛士從後面遞過來的紙袋放到他手邊。他掃一眼,知道這是剛剛在車站小店裡買的那兩套明信片。
這是很不起眼的小玩意兒,沒想到因此有段意外的相遇。
他眉頭皺了皺。
梅軒宇看看他神色,坐下來,試探著說:「因坦和女朋友的感情看起來很不錯。」
火車開動了,車站迅速向後退去。
彭近知將明信片放到公事包下,抽出筆記本來,邊擰著鋼筆帽,邊說:「看著長大了,還是孩子氣的很。」
梅軒宇知道他指的是因坦,就說:「工作也是獨當一面的。不說誰會知道,跑到這麼偏的地方來工作,瞧那風塵僕僕的樣子,我看著都怪心疼的……成天看多少人在您面前誇他有出息啊。」
「當著我的面,能說他的不好么?」彭近知看看自己這位幕僚長。對跟隨自己多年的部下,他倒是沒什麼可客氣的。「他這事先一放,我找時間跟他好好談談。先辦正事。」
梅軒宇一點頭,去通知其他幾位同事過來。
彭近知取出眼鏡來戴上,準備開始工作了……
看著火車疾馳遠去,彭因坦緩緩出了口氣,這才看看索鎖——她仍然是目不轉睛地望著那個方向。
「走吧,咱們進去。外面真冷。」彭因坦說。
索鎖身子有點兒僵硬。她抬手拉住彭因坦的手。
彭因坦被她的手冰到,看了她,說:「手這麼涼。」
她心情的激動和不安,或許還有隱藏的憤怒、不甘和恐懼,在剛剛都強行壓制了下來。在這之前她說怕自己情緒會失控,但她並沒有。這份自製真讓他佩服,也莫名有些難受。
「回去暖和一會兒,咱們也該檢票上車了。」彭因坦說。
他語氣輕鬆,彷彿剛才的事微不足道,完全可以轉瞬即忘。
索鎖卻看看他,好久不吭聲。
她回到候車室照舊坐在彭因坦身邊。彭因坦把她的包、他的包、行李箱全都堆到她那裡,她都機械地接手。她的小身子都要被這些東西埋住了,還渾然不覺。
「索鎖。」彭因坦終於忍無可忍,把背包取過來放下,雙手夾住她面頰,讓她看著自己,「回魂來!」
索鎖的眼珠子轉了轉。
「不就碰上我爸了嘛。」彭因坦說。
「我沒想到他是這樣的……」她說。
彭因坦雙掌一用力,索鎖的嘴巴嘟起來。她的臉色蒼白,嘴唇也是淡淡的粉色。他揉揉她的腮,說:「他該是什麼樣?在咱倆面前,也不過就是個俗了吧唧的爸爸……又不是什麼凶神惡煞。」
索鎖緩慢地眨了眨眼。
彭因坦提到他父親,鮮少有態度好的時候。
她嘴巴動了動,說:「你好好說話。」
彭因坦放下手,擰開杯蓋遞給索鎖,說:「你喝口水。我看你緊張的都快脫水了。」
索鎖喝水。
有點兒嗆,她咳嗽了兩聲。彭因坦拍拍她的背。她不咳了,他的手卻仍然沒拿開,而是繼續緩慢地拍撫著她的背……索鎖歪著頭看他——好像是那天晚上那樣,她睡不著,他輕輕拍著她,哄她入睡、讓她安穩……
她沒有跟彭因坦說,他說的其實不對。
雖然彭近知不是什麼凶神惡煞,可比虛幻的凶神惡煞更可
怕的是,他是現實的令人聞風喪膽的鐵腕人物……沒有想到的是,他這麼溫和親切,待人接物如尋常長者。
她心亂如麻……
彭因坦聽到廣播,他們要乘坐的列車已經開始檢票,拉著行李背起包來帶索鎖去檢票。邊走,他看看索鎖,說:「你別多想。你看他,跟平常人一樣趕火車、坐的還是二等座,連咱倆都不如。一般人都認不出來他。而且這種事他常干。據說這樣比較容易發現問題,有什麼事說走就走,飛機延誤的時候多,他就坐火車……以前也這樣的。聽說有一次因為飛機延誤耽擱他的事兒,還打電話過去罵人。」
索鎖訝異。
彭因坦笑,再說起來已經有點兒調侃的味道:「他討人嫌就在這些地方。給安排好的,說不看就不看,說不用就不用。幹什麼,非得自己親自摸熟了為準……走吧,以後再跟你說他的事。我爸……按理我是不該說什麼的,可是得讓你了解了解他——好歹醜媳婦今天算是過了一小關。」
索鎖坐到座位上,恰好聽到最後一句話。
過了一小關?
她相信彭因坦只是在儘力寬慰她。好讓她覺得自己在他這裡和他的家裡人中間都會是受歡迎的……可她才不信,以他的聰慧,會看不出來他父親對他們倆關係的態度很有保留。
他父親很和藹是沒錯。也很客氣。甚至看她的目光里都沒有絲毫不悅,也看不出有所審視和挑剔。
這也就意味著,他是了解她的基本情況的,應該不需要靠見面后的交流來確認什麼了。於是他的客氣,就代表了疏離。
這種客氣,她在彭因坦的外祖母那裡見過……
她看著彭因坦毫不在意地把行李箱放在頭頂的架子上,等他坐下來,她說:「這哪能算是過關。」
「算。見著面就算。」彭因坦見她沒有要放鬆的跡象,笑笑,在她額頭上點了一下,讓她靠過來,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說:「在我心裡,你早就把所有關隘都闖完了。他們喜歡你,是錦上添花;不喜歡你,也無關大局——他們有可能不喜歡你嗎?」
索鎖聽著,閉上眼。
「愛屋及烏。」索鎖說。
彭因坦聽出她聲音里有笑意,也笑了。不過索鎖大概是笑他的成分多……他摸摸她的額頭,問:「又想睡?」
「嗯。」索鎖答應。
彭因坦嘆了口氣,說:「你該有多累啊,總是睡啊睡的。好,你就睡吧。」
索鎖縮了下,還是靠在他肩膀上。
他看到她的小包敞開一點,露出那個紙袋來,問:「我能看看么?你買的什麼?」
索鎖把包都給了他,一副不想說話的樣子。
彭因坦把紙袋抽出來打開。是兩套明信片。他饒有興趣地翻看著明信片上的圖片和文字介紹。過了好一會兒,才聽索鎖問:「你是不是到一個地方,就喜歡寫明信片寄回家?」
「是啊。」彭因坦隨口答應著,「你怎麼知道的?」
「你沒給爸爸寄過吧?」索鎖又問。
彭因坦把明信片收好,重放回紙袋裡。從索鎖的小包里拿出自己給她的那支潤唇膏來,塗在她的嘴唇上,說:「……這你都知道,神算。」
「下一回,也給爸爸寄一張吧。」索鎖說。她想起那位彭叔叔說到兒子和明信片時候的神態語氣,不知為何總覺得心酸……她是沒有這樣的機會了。但她也不敢再繼續想下去,饒是如此,她還是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彭因坦察覺,又摸摸她額頭。
索鎖坐直了,說:「沒感冒。我去下衛生間。」
彭因坦看她臉色發白,二話沒說就起來陪她一起去。索鎖本不想讓他陪,但這會兒她的確不舒服,只好由著他。
彭因坦站在門外等著索鎖,過了好一會兒,衛生間的門才開了。
索鎖的臉比進去的時候顏色還差。
彭因坦心裡一急,可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眼見索鎖腳下一滑,就朝他一頭栽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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