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一樣的煙火 (三)
索鎖好半晌都沒有發出聲音來,那端的鞏義方也在沉默,似乎在等著她確認自己的身份。
有人經過,對索鎖說了什麼,索鎖匆促一笑,但是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那人似乎在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搖搖頭,拿著手機往旁邊走了兩步。她轉過身去,面對著米黃色的牆壁,忽然間眼前一陣發黑。
她呼吸有點兒困難……也許是她的氣息重了,讓鞏義方聽出來,他又沉默了一會兒,就說:「我想單獨見見你。」
「我們沒有單獨見面的必要。」索鎖終於說。她像是溺水的人,憋了很久的氣終於掙扎著浮出水面,可以張開嘴巴大口呼吸了……「有什麼必要單獨見面?」
米黃色的牆面上映著她淡淡的影子,而她的身影在微微晃動……索鎖轉了下身,靠在牆上。牆竟然很溫暖磐。
鞏義方說:「不會佔用你很多時間,我知道你要照顧病人。眼科醫院有個休閑活動區,我在咖啡館等你。」
索鎖緩了口氣,說:「有什麼話,你能在電話里講,就在電話里講。如果不能,就不用說了。候」
「我等到你來為止。」鞏義方掛斷了電話。
索鎖站了一會兒,重新進病房去。姥姥還在睡著,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還醒不了。她挺想搖醒姥姥的。也許姥姥的眼神能給她點啟示……但是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迴避不能讓任何問題憑空消失。
索鎖拿了呼叫器出來,先到護士站去跟護士說她只離開一會兒,馬上回來,拜託她們注意下老太太的情況。也許因為她們是歐陽院長特別關照的病人,護士長馬上安排了護士過去。
索鎖道過謝,下樓去。
那個休閑區在住院部大樓的底層。看起來像是個小型商場,飲食娛樂設施一應俱全,還有兩家環境很好的咖啡館。
鞏義方沒有告訴索鎖他在哪一間咖啡館等她,但是索鎖下來一看,轉身就進了那間風格極其簡約的。果然她一進門,就看到了鞏義方。
見到索鎖走進來,鞏義方並沒有站起來。
他的眼神非常冷靜,而面容也非常平靜。就好像看到了一個陌生人,並不想讓這陌生人影響自己的情緒一絲一毫。
但是索鎖知道,鞏義方即便此時心潮澎湃,也只會用這樣一種表現來面對她。就像她,在面對他的時候,也就是眼下這種面無表情的樣子。
「十分鐘。」索鎖說。
鞏義方沒說話。侍應生過來,索鎖剛想說不需要什麼,他就輕聲說:「這位先生已經替您點好了。是熱巧克力。」
索鎖看著侍應生把一隻14盎司容量的馬克杯放在她面前,等他離開,她才轉向鞏義方,說:「說吧。」
鞏義方說:「你臉色不好。先喝點熱巧克力。」
索鎖沒動。
鞏義方把自己面前放著的一個薄薄小小的皮夾子往索鎖這邊推了推。然後他手按在上面,片刻之後,才移開。
索鎖的目光從他身上移到那皮夾子上,然後再移回去——鞏義方穿著銀灰色的細細的千鳥格外套,圍巾也整齊地搭在頸間。這裡這麼熱,她只穿了襯衫和毛背心下來,都覺得要渾身冒汗了,但是鞏義方,居然連外套都沒有脫,就像此時他們坐在寒冷的戶外……他還不說話,薄薄的嘴唇像是被什麼黏住了。但他的手交握在一處——那是雙骨節秀美的手。美好的像牙雕似的,每一處都精雕細琢一般……其實他從頭到腳都是這樣精緻,至少看上去是的——像是在用手勢說話。
他與她記憶中的樣子,簡直一點都沒有變化。完全可以將現在的他推回去,推到七年之前……這兩個影子是可以重合的。
他沒有變。
可她已經千瘡百孔。
「這是給你的。你的情況,我從因坦那裡聽說了一點。我希望這對你有所幫助。」鞏義方說。
索鎖伸手把皮夾子拿過來,打開一看,是一張萬事達卡。反過來看,密碼寫的很清楚。是一組她看不出來規律的數字,不過很規律,應該好記。
她的記性原先是不錯的。他也說過,她就算是沒有什麼引以為傲的,絕佳的記憶力總是可以的。憑這記憶力讓她在繁重的課業中左躲右閃毫髮無傷……他說過這真是讓他妒忌的天賦。
可是現在,她的記憶力也不再好了。比如此刻,她甚至都記不太清,他們為什麼會坐在這裡了……更何況其他的。
鞏義方望著索鎖。
索鎖一身靜氣,甚至眼神在她看到他送過去的那張卡的時候,都沒有什麼波動……小鎖是個暴脾氣的女孩子。
但是她現在一身靜氣,而他也摸不准她會怎麼反應。
索鎖把卡放回去,說:「說說你的條件。」
她端起了這杯巧克力。一口氣喝了三分之一,她放下杯子才看鞏義方。
見鞏義方還是沒有出聲,她又開了口:「以你現在的身份地位,時間寶貴,我也不是閑人。我們免得
客套,說吧。我現在講話習慣直來直去。我也知道你來見我,還給我錢,不會沒有條件。」
「我找了你很久。」鞏義方說。他語氣沉沉的,語速也有些緩慢。
索鎖並不耐煩,他知道。
「你找我幹什麼?」索鎖問,「報仇?我做的,已經付出代價。我不欠你和你們家任何東西。要欠,是你們欠我。」
「我知道你有一個節節高的玉墜,那是你父親留給你的,別賣。如果要賣……」
「好啊,十倍價格給你。對過去的東西,我沒什麼可留戀的。」索鎖說著,抬腕子看看錶。「但是你想好了,這些錢,也是我應得的。我不會謝你。別說十倍,百倍千倍萬倍……鞏義方,你這也是慷他人之慨。」
鞏義方沒有出聲。
「時間到了,我該走了。卡我拿著了。以後別有事沒事打電話給我。你有未婚妻,我也有男友,避避嫌是應該的。」索鎖站了起來。
鞏義方看著她細瘦的身形,從大團的沙發上脫離開來,細的像是一轉身力道大了都會被折斷……她也毫不在乎自己樣子粗魯且無禮,把剩下的巧克力都喝光才抬袖子擦擦嘴角,把皮夾子抽過來,在牛仔褲上抹了抹,裝到口袋裡。
「跟彭因坦的關係,你應該再考慮下。不然你將來會受傷害。這會讓你境況更糟糕。」鞏義方說。
索鎖回了下身,盯著鞏義方的眼睛,說:「如果你以為我拿了這張卡,就可以對我指手畫腳,告訴你,這輩子你都不再有這種資格。我是什麼樣的人,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人,我很清楚。你也很清楚,鞏義方。」
「我是很清楚。不然今天我不會來找你。我不希望你受到傷害,也不希望因坦受到傷害。註定沒有好結果的事,不要浪費時間去做。」鞏義方冷靜地說。
索鎖往回走了兩步,重回桌邊。
她眸子冷森森的,盯著鞏義方是一瞬不瞬。
然後,她出其不意地俯身雙手撐在桌案中間,與鞏義方的視線持平。
「所以你犧牲我。」索鎖能看到鞏義方鏡片中自己的影子,但她因此也就看不到鞏義方眸子里的神情。她也根本不想看。「當然,兩害相權取其輕……即便是在最不利的境地,你仍然會做出最有利於你的選擇。」
「你說的沒錯。」鞏義方說。
索鎖嘴角一牽。
「你不怕我把你做的事都告訴你未婚妻?」索鎖問。
鞏義方輕聲答道:「不怕。」
索鎖仍然盯著他,說:「你仗著她愛你……像你這麼自私冷血的怪物,我怎麼會愛了你那麼多年呢?」
「我剛才說的,你考慮考慮。」鞏義方說。
他彷彿對索鎖說的話無動於衷,隔著鏡片看著索鎖近在咫尺的臉——因為睡眠不足而蒼白的臉,窗外的陽光投射在她臉上,她眉黑髮烏……整齊的密密匝匝的眉,讓她的倔強展·露無·遺。
索鎖忽然笑了笑。
她一言不發地直起身來,走了。
鞏義方好一會兒動都不動。
索鎖像一個幻影,飄忽而來,又飄忽而去。
她離去前那一笑,明亮的讓人眼前只剩下了一團光……但那笑是什麼意思?
突然間一聲脆響,鞏義方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