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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寒冷的年華 (十)

  索鎖想想,姥姥是容易暈車的,讓她坐前頭是對的……儘管她不想彭因坦跟姥姥坐那麼近,好像那樣彭因坦就搶走了姥姥似的,但這也沒有辦法。她鎖著大門,看彭因坦細心地扶著姥姥上車——他們兩位不知道在說什麼,都眉開眼笑的。她倒看不著姥姥的表情,可彭因坦的臉在晨光之中被笑容裝點的非常完美……他關上車門轉頭看她,見她還不過去,就說:「再不上車真不要你了。」 

  他笑著,從車尾繞過來,給她開車門。 

  索鎖上了車,就看彭因坦在幫姥姥系安全帶了。系好了安全帶,他還給姥姥調整座椅,說要是困了就睡一會兒。距離不遠的,睡一覺准到。索鎖就說:「你別開的太快。」 

  「這個時間想開快也快不了的。」彭因坦說候。 

  索鎖聽到導航儀里在念目的地翠竹庵,她心想彭因坦真是夠細心。他跟姥姥一共也不過單獨呆了一會兒,連目的地都摸清了……她問:「你不去上班真的行嗎?」 

  「行。前幾天接連談下來兩個案子,一山准我休息兩天。」彭因坦笑道,「其實他聰明著呢,下面肯定特別忙。讓我休息兩天恢復下精神,預備著更狠地壓榨我勞動力呢。」 

  他說笑著,問姥姥冷不冷。 

  索鎖卻已經覺得熱,就說:「你怎麼把座椅加熱都開了?太熱了,等下下車的時候萬一閃風不是要感冒?磐」 

  「這我倒沒想到。」彭因坦忙按鍵關掉,對姥姥笑笑,「姥姥,冷了的話咱再開開。索鎖開口咱得聽命令。」 

  「好。」姥姥只笑著答應。 

  索鎖不出聲了。 

  他們出來的不算早了,正好趕上早高峰,這段路跑不起來。索鎖開始還很耐煩地聽著姥姥和彭因坦聊天兒,漸漸覺得他們倆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遠…… 

  彭因坦從後視鏡里看到索鎖歪著頭靠在了後座扶手上,不禁莞爾。他把車內空調的溫度提高了一點點,轉頭對姥姥笑笑——姥姥不出聲,但也看著他在笑。 

  「索鎖好像很能睡覺。」彭因坦低聲說。聲音小的若耳語。他想姥姥耳朵肯定是有點兒背的,聽不到也就聽不到。不想老太太點了點頭,又搖搖頭。他眉一揚。 

  「今年從入了秋她就有點精神不濟。隔三差五感冒發燒。」姥姥也低聲。 

  「是嗎。」彭因坦停車等紅燈,又回頭看了看索鎖——她趴在那裡睡的很香,微微張著嘴……樣子有點兒憨。他忽的想起那天晚上他也看過她睡著的樣子……她睡著的樣子顯得很乖,醒過來立即就像頭上長了角。他想她要是那麼乖就好了,真讓人心疼——可是老那麼乖也不好……他也覺得有點兒熱,趁著紅燈還有十來秒,他脫了外套。只穿了件襯衫,還是覺得熱。 

  「小彭,你今年多大了?」姥姥輕聲問。 

  「姥姥,我二十八了。」彭因坦微笑道,「我屬牛的。」 

  「屬牛的,那比鎖鎖大一歲。」姥姥說。 

  「哦,她是虎妞兒啊。」彭因坦沒忍住就笑出來。 

  難怪脾氣那麼火爆,虎妞兒嘛,能不火爆么…… 

  「是個虎妞兒。可是好乖的。」姥姥微笑著說。 

  彭因坦想了想,笑了。 

  大概因為怕吵著索鎖,或者是因為跟他聊著聊著想到了什麼,姥姥沉默下來。彭因坦也沉默。車子往城外開著,路越來越寬敞,車越來越少,交通越來越順暢了……彭因坦見姥姥也打盹兒了,車子就開的更慢些。 

  老太太睡著了的樣子也安詳。彭因坦怕她睡的不舒服,車子盡量開平穩……他隔一會兒看看老太太。老太太總讓他想到自己的外祖母和祖母,年紀相差無幾,身體卻比她們看起來要好很多。這麼想想,其實索鎖還是很有福氣的……老太太一直在誰,索鎖倒是睡了一覺之後就醒了過來。彭因坦對她輕輕噓了一聲,下巴指指正在睡覺姥姥。 

  索鎖解開安全帶,過來看看姥姥……彭因坦看她毛茸茸的頭探過來,看看前方,抬手就揉了揉她的短髮。 

  索鎖氣的要打他,他笑眯眯的不出聲。她坐回位子上去,一轉頭看著外面,一邊是山路一邊是大海——今天天氣很好,海上的能見度也很高;只是視野中的景物在迅速轉換,山路非常險,彭因坦車已經開的很穩了,仍然不能避免人有一種要摔出去、被拋到山崖下海面上的感覺……看到這熟悉的險路,索鎖知道快要到了。彭因坦在開出這段彎道極多的路段之後彷彿是鬆了口氣般地輕聲嘆息,她轉回來看看彭因坦。 

  「真考驗車技啊。」彭因坦低聲說。 

  索鎖沒有出聲,只是伸手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又輕輕推了推姥姥,說:「姥姥,醒醒。快到了,不要睡了,當心著涼。」 

  姥姥緩慢地睜開眼,嗯了一聲,像是喉嚨中被什麼堵住了似的不太舒服。索鎖往前坐了坐,給她遞上手帕,姥姥擺了擺手。彭因坦卻說:「這麼著急叫醒姥姥幹嘛。」 

  「怕等會兒下車太冷。」索鎖說。 

  彭因坦這才不說話了。 

  車開進了山裡,路越來越窄。果然山裡已經有了積雪,墨綠色的樹木被雪白的雲朵似的積雪點綴著,看上去很美。翠竹庵在山林間,上去只有一條窄窄的蜿蜒的小路。車子不能直接開到庵門前,彭因坦把車停在了山下。 

  他們在車上坐了一會兒,靜靜的誰也不說話,看著眼前的景色。初冬的山裡,落葉喬木的黃色尚未褪盡,松柏枝葉卻更加沉鬱,看著讓人心都不由自主地沉下來。 

  彭因坦輕聲說:「這兒還真是個好地方。我姥姥也喜歡安靜,經常去西……要下車嗎?」彭因坦發現索鎖跟他示意自己要下車。索鎖先過去給姥姥系好了圍巾。山裡溫度果然要比外頭低了好多,索鎖乍從暖和的車裡出來,忍不住哆嗦了兩下。姥姥卻沒有她這麼怕冷,笑著握緊她的手說沒關係。索鎖被姥姥溫暖的手攥著,不知怎麼的又哆嗦了兩下,想說話牙齒都在打戰。 

  這會兒工夫彭因坦把姥姥的行李拎了下來,正站在一旁等著。他看到索鎖只顧問姥姥冷不冷,她自己的圍巾就落在地上。他都能看出來她從頭到腳都在發抖,不知道這是怎麼了。於是他彎身把索鎖的圍巾拎起來搭在她肩上,說:「是從這兒上去吧?信號不是很好,這下可說不定能不能導航。」他開著玩笑,不等索鎖回頭就轉身往山上看了看。從這裡看不到翠竹庵,但是山林間有裊裊青煙,或者是庵里香火。他等索鎖扶著姥姥下車,才按了車匙鎖車,隨著她們祖孫倆一道上山。通上庵里的小路全是台階,索鎖和姥姥走走停停的,用了差不多二十分鐘才到了庵門口。有個老尼姑正在院子里掃樹葉,看到他們出現在庵門口就微笑著點點頭,雙手合十。 

  她跟姥姥打過招呼,就說師父在後院,我這就去請。 

  姥姥說不用著急,一會兒我們去後面看她。 

  索鎖和彭因坦都不是佛教徒,只是跟著姥姥進去拜了拜就出來了。彭因坦悄悄問索鎖是不是經常來。索鎖點點頭。他見索鎖並不是很想跟他說話,就沒有問下去。他們並排站在廊下,他看著院子里那兩棵高大的柿子樹,索鎖則看著庵堂里正在跪拜的姥姥,誦經聲低沉而又連綿,傳出來,飄的很遠……彭因坦也走過很多廟宇庵堂,像這樣精緻又安寧的小巧玲瓏的庵也還是覺得新奇。他往旁邊走了兩步,看到一邊佛龕里供的觀世音菩薩,前面擺著蒲團,還有人放置的貢品。 

  他回頭看到索鎖還是在目不轉睛地望著庵堂裡頭,叫了她一聲。 

  索鎖看他,他輕聲問:「你要不要過來拜拜?」 

  索鎖忍了忍,終於是忍無可忍,說:「彭因坦你別這麼沒文化好不好?這是送子觀音,是什麼人都能拜……」 

  她說著,看彭因坦忍笑的樣子,才知道中計。正想要抬腳踹他,就見從後院里走出來兩個穿著深灰色袍子的老尼姑,看到她,遠遠地就「阿彌陀佛」……索鎖忙雙手合十,叫了聲「定敬姥姥」、「靜心師父」。 

  彭因坦不出聲,也規規矩矩地站在索鎖身後。那走在前頭的老太太應該就是索鎖叫做姥姥的定敬。他站在這兒離她還老遠,就覺得這老師父目光如電般照到他身上,他頭髮都要豎起來了……他想也許是他跟索鎖在這裡開玩笑,被老師父聽到了,認為他對菩薩不敬了。 

  不過定敬來到他們面前,卻只看著索鎖,打量了幾眼之後,說:「小丫頭氣色不好,留下來住幾日吧。」 

  「出家人四大皆空,怎可時時惦著口腹之慾。」索鎖馬上回答。 

  彭因坦憋住笑,看著定敬抬手在索鎖腦門兒上也拍了一下,說:「小丫頭伶牙俐齒,不好不好。你姥姥呢?」 

  「在裡頭呢。」索鎖讓開路,請定敬先行。 

  彭因坦看定敬走過去——她看上去比姥姥還要年輕不少,走起路來身板挺直、腳下如風……他和索鎖還是在外頭等,聽到裡頭定敬和姥姥寒暄一番,拉著姥姥的手出來了。兩位老太太站在一處,不知在說著什麼,聲音很低。定敬抬起頭來看看索鎖和彭因坦,跟姥姥說:「房間前兩天就準備好了。我算著你也該來了。小丫頭,送你姥姥過去住下。」 

  「好的。」索鎖答應。定敬並沒有親自送她們過來,彭因坦看看,從山門外進來幾位香客,想必她要接待他們。他們就往後院走。 

  索鎖拎起包來,彭因坦跟上,把包從她手裡拿了過來一起拎著。 

  翠竹庵很小,不過依山勢而建的三進小院落。庵里除了管理員,就只有那兩位年老的尼姑,分別住在後院的幾間房裡。 

  姥姥等把東西放下,就催著索鎖和彭因坦走。 

  索鎖不管姥姥催促,進屋去給姥姥收拾了下,把帶來的東西安置好。彭因坦在外面等了一會兒,總不見索鎖出來,敲門進去一看,索鎖正在檢查火炕呢。他過去也看了看,摸摸炕席,說:「她們應該知道姥姥要來,提前燒過炕了,屋子不冷。這炕盤的挺好的,這個時間炕還熱,保溫性不錯。姥姥住這兒你放心吧。」 

  索鎖點點頭,聽到外頭有人在和姥姥說話,她 

  轉身出去,見是靜心進來送熱水、正和姥姥說起師父老早就惦記著索鎖做的素食呢,就笑道:「定敬姥姥可真好記性,吃過一回的東西准忘不了,還怕我忘了。」 

  「師父說人老了臉皮厚了,想吃你做的東西也不客氣地就開口要了。」靜心笑道。 

  「嗯,我曉得你們愛吃什麼。可惜我還得回去上班,今兒不能留下做齋飯了。不過我給準備了些好吃的,都在那幾個盒子里。還想吃什麼,給我打電話……我接姥姥來的時候再帶些來。然後給你們好好兒做頓齋飯,成嗎?」 

  靜心笑著點頭。 

  索鎖就跟姥姥說他們也該走了。她有點兒不放心,再三囑咐姥姥早晚添衣服。彭因坦都有點兒受不了她啰嗦了,耐著性子站在外頭等了好一會兒,索鎖才出來。 

  走到前院,定敬恰好送了香客出門回來,見索鎖和彭因坦要走,也一起送送。定敬跟索鎖說起話來就有點兒老小孩兒的神氣,彷彿比索鎖還要小,鬥鬥嘴什麼的,十分有趣兒。彭因坦沒見過德高望重的主持還會這樣,只覺得今天這一來,可算是見識了…… 

  他出了庵門就跟在索鎖身後下山,沒走幾步遠遠聽見定敬在問姥姥,這小夥子是鎖丫頭的什麼人?他沒聽見姥姥怎麼回答的,或者什麼都沒說,但索鎖走的腳步明顯快了……他笑著回身揮手請兩位老太太進去。兩位加起來要兩百歲了,居然像小姑娘似的,攜著手站在庵門前看著他們搖搖手,笑的深有意味…… 

  他有點兒愣神,跟索鎖說你等我下,我回去一趟。 

  索鎖站下,不知道他這是要做什麼。 

  彭因坦說:「我忘了點兒事。咱倆來一趟,是不是得……捐點兒香油錢?」 

  見他說著真要往回走,索鎖伸手扯住他,說:「快點兒走,別啰嗦。」 

  「這不合適吧?」彭因坦問。 

  索鎖鬆了手轉身先走,說:「我給過了。」 

  「那你不叫上我。」彭因坦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索鎖就把這事兒給辦了,有點兒懊惱。「你慢點兒走……那我等來接姥姥再給吧。」 

  「你還來?」索鎖頭都不回。 

  「我來接姥姥,又不是接你,你激動什麼。」彭因坦笑著說。 

  索鎖走的就更快了…… 

  等轉了彎,彭因坦再回頭已經看不到庵門了,他才快步追上索鎖,說:「你怎麼都不回頭看看她們?」 

  他說著,伸手拉索鎖的手。 

  索鎖卻把手插進衣袋裡。彭因坦撲了個空,也不生氣,乾脆也學她,把手放進口袋裡,說:「已經到了這兒了,是不是爬爬山?我知道這兒離北九水很近。北九水不是有小九寨的名聲么?就算是不登山頂,去看看潮音瀑總可以吧?」 

  雖然是冬天,這裡還是山清水秀。而且水色清雅,透明透亮的,很美麗。 

  索鎖卻有點兒心事,根本沒彭因坦這樣的心情去看景兒。不過彭因坦興緻勃勃的,她一時之間也不好給他釘子碰,正在猶豫間,彭因坦哪會放過這種轉瞬即逝的機會?兩人明明已經走到車邊了,他把索鎖的手從她口袋裡拉出來,拉著她就快跑起來…… 

  索鎖一愣神的工夫,人已經不由自主地跟著彭因坦跑了起來。 

  這段山路雖然狹窄但是很平整,全是青石板砌成的。路上除了他們倆,一個人都沒有,真寧靜的可以。索鎖跑的肺都要炸了似的開始發疼……她想起不久以前,彭因坦也是這麼拉著她狂跑……海風濕潤,撲面清涼,可沒有這麼冷。 

  彭因坦停下來,看著索鎖大口喘著氣。他伸手拍拍她的背。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是冷的厲害,她的背在發顫。 

  「冷嗎?」彭因坦問。 

  索鎖點頭。 

  彭因坦把外套脫下來給她,說:「這麼怕冷,你得多吃點兒東西長脂肪禦寒。」 

  索鎖把外套扯下來還給他,說:「不用。」 

  彭因坦接了衣服,看著她因為劇烈運·動之後緋紅的面頰和閃亮的眼睛……他突然一低頭,嘴唇貼上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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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還是晚上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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