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海邊的華爾茲 (五)
他收回目光,往前面看了看,還是沒有發現熟悉的身影。
「京蘇人就是浪漫了點兒。」碧婭說。
她看出彭因坦有點心不在焉。
彭因坦跟她已經許久不聯絡,但是薄京蘇和康一山若即若離的關係,讓京蘇了解不少他們的情況,許多消息都是京蘇告訴她的。
「她能對一山一心一意也行。你跟京蘇關係一直親密?」彭因坦隨口問磐。
碧婭聽他問,點點頭,說:「還算不錯。」
「嗯。也很多年了。」他語氣淡淡的,也聽不出什麼來。不過碧婭也是知道他雖然總是要罵一山也經常欺負一山的,對一山卻是實心實意的好候。
她正出神,彭因坦把車子停在了路邊,說:「你等我一下。」
他說著下了車。
碧婭發現旁邊有一家藥店,彭因坦正往藥店走。她目不轉睛地望著那淡綠色的門頭,過了好一會兒,彭因坦才從藥店出來。上了車,他把一個小袋子遞給她,說:「這兒沒有你常吃的抗過敏葯。我買了另外一種替代品。還有感冒藥。曉芃粗心,家裡有現成的,她也說不定找不到。」
碧婭接過葯,點頭答應。
彭因坦看她的樣子,微笑道:「不用這麼感動吧,我害你過敏,總要有點兒表示……」
「我沒想給你惹麻煩。」碧婭說。
她說這句話,讓彭因坦沉默片刻。
她當然不單單指這個。
「跟你沒關係。」彭因坦發動車子。曉芃的住處離這裡遠,他琢磨著怎麼能快點兒到了。「我脾氣不好,習戰輝也不消說。那天就是一言不和,沒什麼誰對誰錯,也的確不是因為你。」
碧婭不出聲。
彭因坦看她這樣,一笑,道:「不信啊?他也沒跟你說因為什麼挨揍?」
「沒有。」碧婭回答。
彭因坦嘴角沉了沉,笑意卻有點兒高深莫測。碧婭看他,他撇了下嘴。
「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去取車的時候搶,行李車別在那兒了。他沒讓我,我也沒讓他。我先動的手,所以要非說是誰的責任,的確是我沒錯。」彭因坦說著,笑了笑,「這麼衝動,不像他吧?我也沒想到。」
碧婭點點頭,說:「的確不像。」
「還沒想到就這麼P大點兒事兒,連鎖反應不斷。」彭因坦說。
「你下手也夠狠的。」碧婭說。
彭因坦摸了摸下巴,「他要是不頂著傷出門,誰還知道是我作的業?丫殺人於無形,夠狠。」
碧婭聽他這麼說,忽然覺得好笑。
彭因坦看了她一眼,她說了聲抱歉。
「過去就算了。能別再提了么?」彭因坦說。
他本來就不想提那天的事。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有點莫名其妙的,雖然他從來也沒後悔過打那一架。其實他大概也是有點兒不願意承認,他可能一直在等那麼一個機會,揍那個好了不得的習戰輝……
「兩年前我回過Lofoten,一個人。」碧婭輕聲說。
「嗯。」彭因坦答應著。
Lofoten群島看極光是非常好的地方。他們多年前趁假期一起去過的。細想想,那個假期里,一山,京蘇,碧婭……還有他。他們都在的。那時候他們比現在更年輕,想去哪裡總是說走就走了。發一封郵件打一個電話,一呼百應。
「一山跟京蘇第一次表白是在Lofoten吧。」他說。
原來一山也愛了京蘇這麼多年了。
「是。京蘇也記得。」碧婭說。
「雖然記得,該傷他還是毫不猶豫。」彭因坦忽然想到什麼,看了碧婭,問道:「京蘇讓一山接的案子,其實是你拜託的吧?」
碧婭點頭,說:「是的。小舅舅家的誠誠表哥在那邊掛職。這是他的主意,說想看看你是不是方便。當然他那邊程序也是要走的,所以是不是定你們並不知道。不過我有點兒擔心你不肯接,正好京蘇回來,跟她說了說,她說由她跟一山開口,一山應該會幫忙。要是你覺得不合適……」
「我覺得不合適。一山不知道內情?」彭因坦問。
「沒什麼內情。你們事務所不接小案子、國內案子都知道。這是我幫誠誠表哥走你們的後門。」碧婭說。
彭因坦沉吟片刻,說:「「繞這麼大圈子幹嘛。以後有事直說。案子不在大小,只要有意思,我就有興趣。但是我不想從內部拿工程。」
「我知道。所以你這幾年這還是第一次回國做工程。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你的實力有目共睹。多數時候人家只怕請不到你呢。再說,你這樣何苦?像我們,做的再好,沒有人信完全靠自己的……事實上也不可能完全靠自己,不是嗎?」碧婭說。
但是彭因坦沒有回答。
已經到了曉芃住的別墅區,他放慢車速,進大門的時候登了一下記。
「我讓曉芃出來接你。」彭因坦說著就要拿手機,碧婭按了下他的手。她柔軟的手微涼,按在他的手上片刻就移開了。但是那涼涼的感覺還在……彭因坦說:「謝謝你把東西給我送來。」
「習戰輝交給我的。」碧婭輕聲說。
「我還要去謝謝他嗎?」彭因坦剎了車。他忽然間湧上一股怒氣,開了車門下去走到碧婭這邊,「下車。」
碧婭下了車,站在彭因坦面前,她眼神清亮地望著他,不聲不響。
彭因坦大力把車門關上,看了她一眼,就要回到車上去。
碧婭就看著他,也不出聲。
彭因坦走起來虎虎生風。他突然間燃起的怒火,破壞了他從他們見面起就維持的風度。但這毫不掩飾他性情的樣子,才是她熟悉的他的本來面目……她以為他會甩手上車,揚長而去。他是有理由這麼做的,但是他站下了。
童碧婭輕聲說:「對不起。」
「童碧婭!」彭因坦喝道。
碧婭又說了一聲對不起。他臉上像是什麼在燒,他轉了下身,已經看到曉芃從別墅里出來了。
「我不想再從你這裡聽到這三個字。當初我問過你,離開我你會不會後悔,你告訴我你永不後悔。我也告訴過你,你給我記住這句話,我但願你永不後悔。那時候你都沒說對不起,你現在在幹什麼?」彭因坦聲音冷而沉,句句利落。
「我沒後悔。但是我的確欠你一句對不起。」碧婭說。
彭因坦有那麼幾秒鐘彷彿僵住了。
碧婭說:「當時你幼稚、衝動、喜怒無常、一事無成。我覺得你可以是個很好的男朋友,不會是好丈夫,你也不是能給我我想要的高度的男人。再讓我回到那個時候去選一次,我仍然會選和你分手。」
彭因坦好一會兒沒說話,碧婭也沒繼續說下去。
「Pia,」他和緩地說,「現在我比以前可能更衝動、更喜怒無常,仍然一事無成,而且還幼稚。對任何女人來說,我都不會是個很好的男朋友,也沒準備成個好丈夫。要是你覺得我這樣還是很好,那就來吧。但是結果是什麼,你該清楚。」
他說完了,也不等碧婭說什麼,上車就走了。
曉芃出來,正看到因坦的車輕輕鳴笛,揚長而去。她略站了站,對碧婭招招手,等她穿過馬路的工夫,觀察著她的神情。
「因坦的脾氣還是那個樣子。」碧婭說著,縮了下肩膀。她手裡拿著彭因坦給她買的葯,拎起來給曉芃看,說:「不過也還是很善良。」
「所以你又要欺負他了?」曉芃裹著披肩走在前面。
「現在明明是他欺負我好么?你沒看到他剛剛發脾氣的樣子。真可怕……」碧婭又縮了下肩膀,「可是有什麼辦法呢,我還是對他有感覺。」
曉芃站住了,回頭瞪著她。
碧婭經過她身邊,走了兩步,輕聲說:「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是我最快樂的時候。」
「Pia,」曉芃走在她身後,進了門才說:「你的毛病在於永遠不知道滿足。身邊明明有最好的,總覺得不在的那個更有誘惑。彭因坦和你在一起了,遲早從紅玫瑰變成蚊子血,就不如念著曾經青梅竹馬那年月,另擇佳偶,不是更好?」
「因坦身邊有人了?」碧婭認真起來,「除了那個姓喬的畫家。」
「就算是沒有,他也不會在原地等你。」曉芃說完,也就先進去了。「你什麼時候回去?」
「明天早上的飛機。麻煩你的司機送我去機場吧。我忙的很呢,過來就是看看因坦。」碧婭說。
碧婭坐下來換鞋子,瞥了眼裝著葯的小袋子。
……
彭因坦一路開快車離開,往老城區來。
他順手撥了電話給索鎖,她並沒有接。
儀錶盤上的油表報警,他開向最近的一個加油站。等著加油的工夫,他看了看安靜的手機。
莫名覺得煩躁,這個女人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