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可不可以不勇敢 (十二)
她頭低了低。
大概因為累,她有點兒頭疼。
她抬手撓了撓額頭,短髮在額前亂舞著……而這對被裝在沙色麂皮鞋裡的大腳也動了動,離她更近了。
然後,這腳的主人就坐在了她身旁的長椅上。
跟她一樣,各把一頭,中間隔了一臂的距離候。
索鎖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彭因坦正抄了手在口袋裡,望著來往的車輛……時間不算晚,路上的車子不少呢——她也看向前方。
這會兒她的眼睛看東西清楚多了,發現了他停在對面的車子磐。
「我說,都這麼晚了,你坐這兒幹嘛?」彭因坦問。
索鎖不響。
她動也不想動。
彭因坦看她下巴頦兒縮進圍巾里,臉頓時就少了一半,根本都看不清她樣子了……公交車來了一輛,沒有人下車。車上空蕩蕩的,索鎖看著明亮的車內,深吸了口氣。
空氣有點污濁,她咳嗽了下。
彭因坦站起來,伸手拉她,「走吧,這兒真冷。」
索鎖看到彭因坦手背上的膠布,仰臉問道:「剛掛完水?」
「嗯。多挨了一針。」彭因坦也看看手上的膠布,順手就撕了下來,捻成團準確地彈進對面的垃圾桶里。「我有點兒餓了……家裡有東西吃嗎?」
他微笑著,想索鎖肯定一口回絕。意外的是索鎖就猶豫了片刻,抬手拉了拉圍巾,點了點頭。
索鎖也看到彭因坦眼中有一絲意外的神色,她沒說什麼,站起來就走。
她走的很快。彭因坦腿長,走快點就追上了她。在斑馬線的中央,彭因坦握了她的手臂,跟她一起快速穿過馬路。
「上車。」彭因坦拉著索鎖往車邊走。
索鎖不想上車。
「我把車扔這兒陪你走回去?」彭因坦笑了。
索鎖搖搖頭。
走近了彭因坦給她開車門,她才發現他根本連車都沒鎖。
「偷開跑了,也開不出Q市。哪個賊會這麼笨。」彭因坦笑著說。
「你手方便嗎?」索鎖繫上安全帶。
彭因坦聽出她嗓音是不同以往的沙啞,看看她,說:「沒什麼問題。」
索鎖又不說話了。
彭因坦往前開了一段,掉轉車頭。
索鎖發現不對勁,問:「你剛不是要回家?」
這個方向跟他的住處相反。不過她問出來才想到,彭因坦在這裡又不只有一個落腳處,也就沉默了。
彭因坦果然沒回答她,就說:「我剛開著車就瞅了一眼,看著個人像你。仔細一看還真是……怎麼了,今天很累?」
索鎖抬手聞了聞自己的衣袖,說:「覺不覺得我一身的烤魚味?」
「喂,你別這樣好嗎,我很餓了。」彭因坦沒好氣地說。
「又不是我讓你餓的。」索鎖說。
彭因坦「噶」的一下把車停住,還沒下車就聽見索鎖問:「那個,餘外做吃的給你算數不?」
他哼了一聲說:「先吃再說。」
「那你賴賬怎麼辦?」索鎖下了車,在原地問。手指彈著車頂。
彭因坦看著她這小動作。
索鎖在心裡煩亂的時候會敲手指,隨便哪裡,只要給她敲一敲,她好像就有了主意。
「說到賴賬,你是我比較怕你賴好不好?」彭因坦歪歪頭,示意她快點開大門。
索鎖踮腳往裡看了看,沒出聲。
彭因坦見她踮起腳來,也不過是齊著自己下巴,忽然覺得她小的不得了……他轉開臉看著黑漆漆的院子里,靜默地佇立著的樹,還有亮著燈的窗口。
索鎖進了門,回頭看出神的彭因坦,「咦?」
「姥姥還沒睡的話,應該打個招呼。」彭因坦微笑著說。
索鎖關好大門。這回沒上鎖。她一邊走,一邊拿了手機出來。她邊走邊翻看著,開了門讓彭因坦先進去。彭因坦看她像是要打電話的樣子,很自覺地進門換鞋。索鎖並沒有馬上進來。他看到客廳亮著燈,隨著門響,裡頭姥姥問了句「回來了」。彭因坦在門廳里立了片刻,穿過走廊過去,果然看到姥姥在沙發上坐著看電視呢——暖暖的光中,老太太靜靜地坐著的微笑的側臉有種靜謐的美。彭因坦走近兩步,看到電視機里的京劇節目,一群光頭小男孩正在跟一位老者學戲,咿咿呀呀唱的一塌糊塗……他不禁笑出聲。笑聲驚動了老太太,轉過臉來看到他,有點驚訝又馬上笑眯眯地說:「是小彭啊……快來坐下嘛。鎖鎖呢?」
「在後面。」彭因坦在老太太身邊坐下來。差點坐到老太太的針線笸籮,忙拿起來放到茶几上。「姥姥喜歡聽京戲?」
「眼神兒不好了,可以聽聽。鎖鎖回來晚了,我不放心她。聽著戲、打著瞌睡,等她。」姥姥笑著說。
彭因坦點點頭,看
了看這台像是用了十幾年的老電視機,想起康一山說過,遇到過索鎖帶姥姥去醫院……他想問問老太太眼睛的情況,老太太卻先問起他手上的傷來,他忙說手上的傷沒事的,「謝謝姥姥給我每天都燉湯。我瞅著我這幾天臉都圓了。回頭手好了,該減肥了。」
老太太聽了眉開眼笑的。她笑著說這有什麼值當一謝的,想吃什麼就管和姥姥說,我不能做了,讓鎖鎖做給你吃……彭因坦看老太太笑眯眯地看著自己,好像是很歡喜的樣子,忽然間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姥姥,我回來了。」索鎖出現在廳門口。她隨手把包和圍巾放在沙發上,看到彭因坦和姥姥坐在一起、同時轉頭看她,她停了停,才問:「姥姥,餓不餓?想不想吃點兒什麼?南瓜粥好不好?」
姥姥笑著搖搖頭,說:「我要去休息了,不吃了。小彭想吃什麼不?」
索鎖剛想說什麼,就見彭因坦轉身靠在沙發上,笑嘻嘻地說:「雞蛋面。」
索鎖瞪他一眼,說:「做完雞蛋面天都亮了。有餛飩,想吃我就煮;不想吃拉倒。」
「那不能拉倒,就這個吧。」彭因坦忙說。
「那好。等著吧。」索鎖說。
老太太笑著看看他們倆,說:「快去吧。」
索鎖脫了外套去洗手。出來時就看到姥姥已經不在廳里了,她想問一聲,看彭因坦老老實實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呢,她就沒出聲,悄悄去廚房了。
廚房裡沒有暖氣,開門進去,就冷的她打了個寒戰。
餛飩在冷凍室里,拿出來也還是軟軟的。她用冷水洗的手,這會兒手指都有點兒僵硬。她搓著手,把煤氣打開燒熱水。轉身之間,她忽然發現操作台上放了一個保溫壺。愣了一下,她才拿起來。這個保溫壺是她和午飯放在一起、囑咐小虎一起送給彭因坦的,這會兒怎麼還在這裡……她拎起來,果然挺沉。
小虎是忘了拿。姥姥應該也沒發現,不然剛剛進門就該說了。
她擰開保溫壺,湯還是熱的。
廚房門被敲了敲,她抬頭,彭因坦只一眼就看到這保溫壺,就說:「你剋扣我的湯。這下證據確鑿,抵賴不了了吧?我就說今天午飯不該缺這個,跟你說又不理我。」
索鎖抬眉。
彭因坦示意下手機,「發過信息問你。」
索鎖皺眉,拿了小碗把湯盛出來,「不就一碗湯么……」
彭因坦走進來,拖了把高腳凳就坐下來,說:「嗯,那也不能短了我的。」
索鎖把碗放在他面前,說:「不短你的。出去喝,別在這兒礙事兒。」
「你這是要耍大刀?我在這兒能礙你什麼事兒……好好,我喝完出去行了吧?」彭因坦果然端了小碗起來。湯還熱,他輕輕吹了吹,見索鎖忙著去燒熱湯準備煮餛飩了,他坐在高腳凳上也不挪動。喝完了湯,自己往檯子上的老式咖啡機里裝了咖啡粉。
索鎖往鍋里加了高湯煮起來,回身過來準備湯里要加的紫菜蝦皮。東西都找齊了,發現彭因坦在搗鼓咖啡機,她皺了皺眉,說:「骨頭還沒癒合,少喝這些含咖啡因多的飲料。一邊補,一邊流失,怎麼能好的快?」
彭因坦笑笑,說:「我看著這機器怪好的。」
咖啡粉看樣子並不是新磨的,香氣有些散了。不過機器這麼好,也能彌補一下。
索鎖聽他這麼說,忙碌間也顧不上再說他什麼。湯滾了,餛飩下去,很快就煮好了一碗餛飩。她把餛飩盛過來,彭因坦把兩杯咖啡放在檯子上。咖啡的香氣和餛飩的鮮香混合在一起,廚房裡變的溫暖起來。
兩個人似乎都被這溫暖和香氣熏的軟和起來,坐下來默默相對,索鎖把瓷勺放在湯碗中,示意他吃。
彭因坦見她沒給自己做,指了指湯碗,索鎖搖頭。她沒吃,過一會兒,卻拿起自己面前這杯咖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