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四十載竟如白駒過隙
「幾位想必是誤會了，在下攜弟子久居桃山，此處桃山村便是由在下領村民們創建。桃山村偏安一隅，華興郡的農稅都收不到此處，又何談是赤血帝的遺民？」
秦明淡然一笑，介紹自己的身份。
他很擔心對方貿然動手。
一旦衝動行事，慘死的會是村民自己。
眼前這些披堅執銳的村民，說到底是平頭百姓，哪怕身體再強壯又怎能敵得過化型妖族？
且不說蘇白辰是大妖。
就算只是天空中盤旋的鷹隼，都能頃刻間要了他們的命。
秦明不想有人枉死。
見老師不願以武力解決問題，蘇白辰靜靜退下，站回老師的身旁護衛著。
其實秦明無需蘇白辰保護。
單憑這些普通村民，儘管武器再如何鋒利，也傷不到秦明分毫。
凡仙境界，刀槍不入，唯懼法術。
反倒是小桃兒要小心。
聽完秦明自述，幾個村民愣了愣神。
面面相覷對視后，其中一人緊張著吞咽口水，警惕道：「你是村外桃山上的那個瞎子高人？還真是瞎了眼睛，長得和老祖宗們形容的一模一樣！既然如此，為了確認身份，你說說桃山村的第一代村長叫什麼，還有……」
「鯉大憨。」
「虎小蟲。」
「阿鱉。」
「……」
不等身披甲胄的村民問完，秦明隨性脫口而出，將桃山村的初代村民稱謂一個不差得說了出來。
這些村民都是化型大妖。
由於這一批妖族是自行修鍊、蒙昧未化，它們給自己起的名字都很隨意，聽起來多少帶些土氣。
幾位村民大驚失色！
他們沒想到對方居然真的說出所有初代村民的稱呼。
尤其當秦明提及「阿鱉」的時候，這些穿著甲胄的村民肅然起敬，臉上不敢有半點怠慢。
「阿鱉？」
「阿鱉！」
「是『阿鱉』沒錯！」
保持警惕圍在周圍的村民面面相覷，嘴裡不斷重複著這個稱謂。
小桃兒在旁邊聽得發麻。
從師父口中說出來的名字都太土，還被村民們不斷重複，哪裡像自己的「小桃兒」這麼好聽？
天性活潑的小桃兒吐舌頭偷笑。
秦明傾聽村民私語。
貌似阿鱉在當今桃山村的地位很高。
最先阻攔秦明一行的兩個村民趕緊放低長槍，徹底相信秦明的身份，就是村子里相傳許久的賢師，已四十年定居在桃山半腰。
「前輩！俺們是粗人，嘴笨不會說話，剛剛多有得罪。」
「前輩請隨俺們進村，畢大師就住在村長家裡，經常提起您。」
「俺們都是憨貨，仙師千萬別跟俺們一般見識！」
「.……」
幾位披堅執銳的村民驟改態度。
雖然他們不太會說話，用詞也不是很妥當，但態度的轉變確實不小，從片刻前的敵意驟變成恭敬有加。
秦明心裡仍有些許疑惑。
這些疑惑要等進村之後才能找到答案。
眼前的村民都很普通，又沒什麼文采，交流起來還是很困難的。
要想確認如今是不是已斗轉星移四十年，只能先進村，找真正的明白人去問清楚。
秦明剛準備禮貌幾句，蘇白辰踮腳湊到耳邊。
「老師，他們說的『畢大師』，就是村子里的老漁夫阿鱉爺爺。」蘇白辰提醒。
當初穿越到異界，就是阿鱉救了秦明。
在阿鱉的家裡療養，後來秦明帶著阿鱉和桃山村的初代村民，開闢荒田成良畝，種出滿山桃林。
那時候，秦明不知道阿鱉是妖，也不知村民們是妖。
現在秦明知道了，阿鱉其實是鱉精。
阿鱉取姓為「畢」，剛好和「鱉」音近。
秦明點了點頭，輕捏兩下蘇白辰的手背，告誡她做事不可衝動，進村后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都不能貿然行兇。
「那就麻煩幾位帶路了。」
秦明淡然一笑。
聽到披堅執銳的村民變得語氣和善，秦明沒再多說什麼，準備跟村民們進村。
兩位負責守備村子的村民在前面帶路。
其餘村民繼續看護村口。
小桃兒走在最後，路過身旁一個面相平庸偏丑的執槍村民時，俏皮著吐舌頭、扮鬼臉，咯咯嬉笑往前跑。
走在前往村內的路上，秦明倍覺驚訝，腳下居然是青磚地。
桃山村剛建成時，只有一條平坦土路，下雨難免泥濘不堪。
如今已是青磚鋪設了！
蘇白辰也震撼不已，雙眸觀望四周，想不到桃山村如今變得屋舍儼然，比之前的桃山村大了十幾倍。
走在青磚路上，秦明側耳傾聽。
離村口不遠的大樹蔭涼下，幾個年過花甲的老者手搖蒲扇蹲坐，日常暢聊村子里的八卦趣事。
見到村裡守備隊的娃娃從村後門帶人進村，這些老者同時沉默，獃獃望向從未見過的「外來者」。
他們開始竊竊私語。
秦明聽力極佳，聽清年邁的村民們是在好奇、探討自己一行的身份，以及吐槽自己的穿衣風格。
剛到桃山村外時，披堅執銳的村民就提到過，質疑穿衣風格。
現在又被談論一番。
秦明更加確認如今已經是桃山村建村的四十多年後。
定居桃山四年多，山下卻過四十載。
儘管無法理解是怎麼回事，秦明倒也沒太在意，畢竟如今修成凡仙境界，幾十年光陰如梭，亦不過茫茫修行路上的小波瀾。
帶路的年輕村民呼哧帶喘，被身上甲胄壓得些許疲憊。
但他的心情很激動，開始向秦明介紹。
「前輩有所不知，您是得道仙人，在山上閉關幾十年，俺們村子發展可快了。」
「桃山村建村至今，剛好四十五年。俺們的爺奶從外村遷來，早就埋進黃土。」
「畢先生是初代村民，而且畢先生會幾招道術，曾經驅趕過好幾次土匪，保護了村子。」
「後來吧……俺還沒出生，在俺爹年輕的時候，赤血帝被滅了，如今的大周國又恢復成大商皇朝。」
「前輩幾十年沒下過山，或許還不知道，大商皇朝嚴令禁止百姓穿前朝的服飾。前輩身上的衣服，就是大商皇朝的樣式。」
「還好是在桃山村，要是在鎮城裡，恐怕前輩會被抓起來。」
「啊呸！呃……俺不會講話，前輩是高人，不會被抓。啊……」
年輕村民興高采烈解釋，講說四十年來的村子發展。
秦明暗暗點頭。
臉上不帶樣子，秦明心中驚訝，想不到短短四十年，山下居然發生如此之大的變化。
村子的發展速度能理解。
只是沒想到大周赤血帝居然被滅了。
而且，原本的大周國，竟又被大商皇朝取代，整個國家顛覆。
四十年滅一國！
這可不是小事。
在這片異界大陸，大周國雖說只是小國，可也比藍星華夏大得多，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亦不過是大周國的半壁江山。
偌大天下被顛覆，僅用了四十多年，著實難以置信。
蘇白辰聽著倍感好奇，忍不住問道：「那當時的初代村民，還有多少留在村子里？該不會都離開了吧？」
對於蘇白辰而言，初代村民才是熟人，都是自己的長輩。
「初代村民？」
「大妹子，你再好好想想，能平平安安活到六十歲的人，有多少？」
「初代村民除了畢大師，其它人都過世了，埋在村北面的河對岸。」
年輕村民憨厚笑道。
其實過世倒不至於。
在知曉初代村民都是化型大妖后，秦明很清楚它們都不會輕易死去，更不可能短短四十幾年就老死。
估計是隨著桃山村發展起來，外來的凡人村民變多，初代村民不喜歡繼續留居村內，便以壽終正寢的假死方式離開。
至於阿鱉為何沒走……
秦明猜測它或許是在等自己下山吧！
繼續沿著村路向前走，秦明愈發感到桃山村陌生。
雖然目不見物，但從一個多月前獲得的特殊感官，能夠察覺到如今的桃山村早已物是人非。
現在的桃山村和以前相差甚多。
並非是指桃山村發展很好，而是村子里的氣氛不再質樸。
初代桃山村的村民全是化型妖族。
妖族固然蒙昧，心思卻都純實。
如今村子里居住的村民，全都是外來的人族百姓，營造的氛圍只是看似安居樂業、與世無爭。
就連小桃兒都覺得桃山村的氣氛比不了山上。
走了將近幾百米，終於到達村中心，原本村中樵夫的住處。
初代村民里，樵夫是猞猁化型，曾於林中為金采萍、小桃兒指路，告知有關桃山和桃山村的情況。
如今樵夫也早就離開村子。
隨著時過境遷，樵夫的住處經過多次改建，如今建成近乎府邸的大圍園，由歷代選舉出的村長用於辦公。
桃山村的初代村長是秦明。
整個村子是他帶領村民們建造的。
但秦明更願住在山上，為村民們的孩子教書學字，自此從未管過村子里的任何事。
之後村子里的村長，都是由外來村民擔任。
久而久之，村子更具人間煙火氣，初代村民不願和太多人類共居住，便逐一離開桃山村了。
只有老鱉精選擇留下。
老鱉精住在歷代村長辦公院子的偏房，每天到河邊釣魚取樂，打發閑暇時光。
跟隨村民走進院內，秦明感悟四周，不由得遺憾嘆氣。
儘管目不見物，秦明更能感受到，這間庭院充滿銅臭。
凡人愛財，無可厚非。
只是秦明不太喜歡這種氛圍罷了。
「前輩稍等，我去向村長通報，將您下山的事情告知村長。」
披堅執銳的村民說道。
看著村民跑向後院的背影，小桃兒輕哼搖頭，心中頗多遺憾。
小桃兒嘆著氣，吐槽道：「原以為村子里會有很多有趣的大妖，結果和尋常村子差不多嘛！無非是發展得更好，像個很富庶的小鎮。歸根結底，反倒沒有山上有趣呢。」
嘟小嘴搖頭，小桃兒瞟視盆景，愈發覺得難堪。
盆景經過人工修裁，失去純天然氣息，再精緻也沒看點。
桃山上的桃樹歪曲扭八，倒是比盆景好看許多。
不等秦明講話，急促的腳步聲從後院傳來，前去通報的村民帶著一位中年男子跑出，直奔秦明面前。
此人衣著富貴、大腹便便，雖比不上王公貴族，至少不像尋常黎民百姓。
單一身錦緞足以見得。
「前輩終於下山了，這是桃山村的福分啊！晚輩是桃山村的第六代村長，名叫趙富海。」
「前輩下山，趙富海有失遠迎，還請前輩莫怪。」
「晚輩這就安排酒宴，找來村裡的大戶，一同為先生接風洗塵。」
中年男人故作激動地熱情道。
秦明閉目挑眉，僅從幾句話間，聽出了趙富海言不由衷。
尊重的語氣能假裝出來，卻無法演得滴水不漏。
從趙富海的語氣中，秦明能夠聽出，對方其實並不歡迎自己。
歡不歡迎都無所謂了。
桃山村早已物是人非，一個尋常村長的態度，根本不重要。
秦明淡笑搖頭，客氣道：「酒宴就不必了，在下也算不上什麼前輩，只是個尋常教書先生。今日下桃山，明日一早便會帶著學生們離開，希望能在村內借住一晚。」
半空中盤旋的團雀、仙鶴、鷹隼聽到了老師的話。
它們自行紛飛，尋找林間居所。
無法長時間維持人型，三隻禽妖清楚該怎麼做，在人類普遍生存的地方要儘可能不露面。
趙富海皮笑肉不笑，再次直言要擺席宴請，並不由分說地讓身邊村民去操辦、安排。
人類的虛偽在趙富海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或許是和心思純樸的妖族住久了，秦明也開始發自內心嫌棄凡人之間的故作客套。
於是，秦明沒再拒絕，簡單回幾句話。
這桃山村，或許只有老鱉精，還值得秦明留念。
就在秦明應付趙富海的假熱情時，小桃兒被細微聲音吸引，向著通往後院的院門看去。
那邊好像有少女哭聲。
由於距離較遠，小桃兒聽不清，下意識想過去看看。
秦明抬手搭著小桃兒的肩，讓她別在院子里亂走。
不管後院是什麼情況，小桃兒身為客，在院子里亂竄終歸失禮。
凝望聲音傳來的方向，小桃兒愈發好奇，不知後院是怎麼回事。
剛好趙富海仍打算客套幾句時，院外傳來滄桑歌聲，唱起頗有深意的詞曲。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
傾聽歌聲漸近，秦明的嘴角露出淺笑，認出是誰回來了。
就是那隻老鱉精！
被村民們稱作「畢大師」的化型大妖！
老鱉精所唱歌詞，也是由秦明相傳，是一首來自藍星古代文人創作的《臨江仙》。
老鱉精還沒唱完，聲音戛然而止，隨即感懷長嘆。
站在院口，老鱉精長舒一口氣，眼中百感交集。
是熟悉的身影！
這幾十年的時間裡，老鱉精未曾離開過桃山村，如今初代村民只有它還暫留。
老鱉精只為了能再見秦明一眼。
自從幾十年前，桃林功德霧靄漸濃，初代村民沒法再上山了。
初代村民都是化型大妖，幾乎都是靠吃人修行。
吃過太多人，即便後來禁慾，仍不減業障。
身懷業障就穿不過功德雲，初代村民因此無法再上山，也就沒法見到定居桃山的秦明。
此後桃山村的外來者變多，大部分初代村民受不了和太多凡人共同生活，最終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巧妙離開村子。
唯獨老鱉精留下。
沒想到今天去河邊釣魚歸來，老鱉精又一次見到秦明，心中難免五味雜陳，回憶起幾十年前和老友們建造村子的時光。
「先生！」
老鱉精內心感慨。
「阿鱉。」
秦明笑了笑，轉身面向老鱉精，情感盡在不言中。
老鱉精放下魚簍，邁步走進院內，感慨道：「沒想到先生居然下山了，還是像當年一樣風華正茂。想必先生是偶得機緣了吧？」
「談不上多大機緣，就是前不久有羅浮山的高人到訪，贈送給我一份修行功法，如今剛好藉此修至凡仙。」秦明平平淡淡解釋。
一人一妖，交流起來，宛若至交。
至於功法本是從小桃兒那裡得來的事，秦明沒對老鱉精細說，也沒必要將真實情況告知它。
小桃兒觀察一番老鱉精。
體內具備桃妖血脈，小桃兒能感受到，老鱉精是化型大妖。
猜出它一定是桃山村的初代村民，小桃兒擔心說漏嘴便沒講話，清楚不能在凡人面前暴露老鱉精的身份。
站在旁邊的趙富海大驚失色，原本暗怵的些許心計驟然打消，額頭不禁滲出冷汗。
趙富海聽到「凡仙」二字！
雖然不知凡仙是怎樣的境界，但趙富海清楚一點，修行者中能稱作「仙」的存在，絕對是要凡人頂禮膜拜的。
「鱉爺爺。」
蘇白辰溫婉問候。
椰羊緊跟在蘇白辰身邊，準備向老鱉精問好，還沒開口反倒忍不住打了個睏倦哈欠。
老鱉精細細觀察披著面紗的蘇白辰。
「哦！是小紅啊！」
「貪睡的小肉球也長這麼大了。」
「小白和小黑沒跟著一起下山嗎？」
老鱉精認出蘇白辰和椰羊。
蘇白辰的本體是紅狐，所以老鱉精稱呼她是『小紅』，並將胡娜娜、胡素素稱作『小黑』和『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