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蛇妖小彩
桃山半腰，另一間院子里，榆錢葉隨微風搖擺。
院子的佔地面積很大，卻算不上有多闊氣。
院內的邊緣是翠綠青藤，糾纏交疊在一起，組合成純天然的籬笆。兩扇木門敞開，沿著門徑往裡走，有碎石子鋪砌的小路。
院子中心，長著一棵分不清品種的樹，所結果實似桃似梨，樹榦粗壯要三人合抱才行。果樹枝葉茂盛，遮映過半院落，另一側蓋住房屋磚瓦，平添古色生香。
整個小院談不上奢華，也沒多麼雅緻，卻蘊含難得的兼容，體現出極致的自然之美。
此刻的院子里，青年身穿白衣，負手於樹下講課。
青年的外表約莫19歲年紀，看起來不到20歲，長相俊朗帥氣，身材高挑又不失精健，束身白衣襯托肌肉線條分明。
唯獨黑布蒙眼，令顏值打折扣。
在青年的周圍，一群學生將他包圍起來，正格外認真甚至全心投入地聽他講課。
如果被尋常人看到，恐怕會驚慌失措，嚇得雙腿發軟。
因為這群學生，無一不是異類，放眼望去盡皆狐狸、野狼、巨蟒、老虎、豹子、靈貓、椰羊……
團雀、鷹隼、燕子等飛禽，全都乖巧地站於樹梢，從上往下望。
伴隨白衣青年的言語，飛禽走獸們搖頭晃腦，露出沉醉神色。
這是它們最放鬆的時刻。
也是它們最快樂的享受。
因為白衣青年正在講的，是它們近期最喜歡聽的故事。
故事是《西遊記》。
今天正講到「亂蟠桃大聖偷丹，反天宮諸神捉怪」這一回。
聽至故事裡的猴子擾亂蟠桃會時，在場的動物們紛紛叫好，彷彿身臨其境，只覺得隨心所欲著實暢快。
也有幾個小動物有所領略，心底認為故事裡的猴子行徑不妥。
但無論認知如何，動物們都有各自的想法，逐漸培養出三觀。
三觀正確也好，錯誤也罷，對於妖族而言，建立三觀是第一步，匡正三觀是后話。
「今天的故事就講到這裡，如果還想繼續聽，明天再來聽課吧。午休之後，大家都去田裡忙一忙，活動筋骨有利身體發育，勞逸結合。」
身穿白衣的秦明淡淡笑道。
他就是秦明。
一路上，被金采萍和小桃兒認為是世外高人的秦先生，就是正在給剛開啟靈智的小動物們講故事的人。
院中的飛禽走獸還算不上修鍊成妖。
它們不具備一絲半點人型，即便可以口吐人言，也還是動物。
唯獨那隻椰羊的進境不錯。
椰羊已經初具人形，但還沒法長時間保持人的形態，即便保持人型時也收不住頭頂軟角。
「今天的故事講完啦？」
「好快哦！」
「老師，再多講一講吧，胡姐姐們還沒做好午飯呢！」
「猴子後來怎麼樣了，是那個楊家二郎厲害，還是猴子更厲害啊？」
「.……」
小動物們嘰嘰喳喳請求秦明繼續講故事。
它們看起來很兇惡，但聲音卻都和孩童一樣，清脆悅耳好似吵鬧著要糖吃，與各自長相大相徑庭。
幸虧秦明目不見物。
如果是視力正常、聽力正常的普通人在此，站在一頭肌肉健碩、血盆大口還口吐人言的斑紋虎前，膽子小一些的怕是會被嚇破膽。
秦明皺了皺眉，沒多說什麼，下意識嘆氣。
目不見物，秦明的聽力遠超常人，能記住每個人的聲音。
通過這些小傢伙們的話，秦明覺得有幾個「孩子」需要多加指點，否則很容易變成地痞、混混。
《西遊記》有猴子鬧天庭的片段，聽起來確實很過癮，但對於小孩子而言，不能讓它們認為猴子毫無過錯。
故事中的猴子是主角之一，更是吸取天地精華誕生。
換句話說，猴子鬧天庭后的代價，算是比較不錯了。
現實中倘若換成其他人，挑釁如同天庭般的權威存在，下場如何可想而知。
故事是為了啟蒙。
如果不深究故事的內涵，單純聽故事的表象，很容易讓不少孩子在性格方面誤入歧途。
畢竟不是每一個孩子都是天地間的主角。
但秦明沒多說什麼。
他只是記住了哪些孩子需要多加匡正，等以後再找機會，逐一將它們的脾氣秉性扳過來。
想到這裡，秦明又嘆了嘆氣，回憶起前兩年的學生。
那一批弟子中，有被秦明大加誇讚的好學生，也有看似道理通透實際善於偽裝的偽君子。
秦明曾特意提點過那幾位愛徒。
不知他們現在如何了。
下山之後，踏入江湖，如果不改內心深處的秉性，怕會吃大虧。
即便有教育比較失敗的先例，但秦明仍沒直接開口提點。
原因很簡單，現在的這一批學生，都還是小孩子。
正值散發天性的爛漫年紀，有怎樣的問題都不為過，即便犯了些錯誤，也是跟撒嬌差不太多的。
小動物們見秦明搖頭，還嘆了嘆氣，知道今天不繼續講故事了。
它們倒都比較聽話，各自聊一會兒天，陸陸續續向秦明說再見。
包括被秦明察覺略有問題的「孩子」，在禮貌方面也是絲毫不敢含糊的。
秦明和善笑著向「孩子們」道別。
沒過多久，一隻只小動物離開庭院，結伴向山上、山下、林間、河流而去，與放學歸家的小學生無異。
聽著「孩子們」離開時的笑聲，也有它們私下探討《西遊記》的談論，秦明心中倍覺欣慰。
「孩子們」喜歡自己，是對老師最大的慰藉。
同時，這也讓秦明有種驕傲之感，認為新一批學生也能成才，日後苦讀詩書，必然出人頭地。
「這些孩子很乖巧，都是我教出來的，真好啊……可惜，自從穿越之後我就看不見了，不知道它們都長什麼樣，要是能親眼看看該多好，想必它們都很可愛吧？」
秦明心中喃喃。
目不見物，是個遺憾。
只是不至於因此感傷，更沒必要難過，秦明覺得自己的穿越情況已經很好了，甚至認為比那些穿越之後成天熱血冒險的人要好。
人生，生來平淡，終歸平淡。
儘管途中會有波瀾壯闊，但一直平淡的話，也沒什麼不好的。
已經習慣平平淡淡的教書生活后，秦明對自己的人生愈發滿意，如果非要說有什麼遺憾，就是沒法親眼看一看教出來的可愛孩子們。
話說回來，秦明暗暗盤算，穿越異界已四年有餘。
在穿越之前，秦明剛剛大學畢業，為積累教學經驗去實習支教山區的途中，雨天失足落下山崖，再醒來的時候就穿越了。
摔落山崖蘇醒后，秦明發現自己失明，是桃山村的漁夫救了自己，養在家中療傷。
失明后的秦明，一度想過輕生，最終慢慢釋然。
從仍有輕生念頭到釋然，秦明的轉變源自一位村民求教，向自己詢問人生哲理、學術知識。
從那以後，秦明釋然了，專心解答那位村民的所有問題。
直到再不久后，又幾個村民得知秦明有學問，便一起前來求教。
隨著時間推移……
越來越多的村民向秦明求教，再到往後村民們將自己的兒女送來讀書，秦明便不再痛心失明的事情了。
此後沒多久，有位村民提議，讓孩子們跟隨秦明讀書學習，並帶著自家孩子正式拜入秦明門下，求他給孩子當老師。
秦明本就是文學系畢業，平日里愛好古文、詩詞。
畢業之前特意考了教師資格證，計劃畢業之後先實習，再去大城市當個中學語文教師。
在文學、歷史方面，秦明肚子里有墨水，足夠當教書先生。
所以他便順理成章成為孩子們的老師。
當時村子不叫桃山村。
「桃山村」得名於四年前。
那一年，秦明帶第一批向自己求教的村民開墾荒山，將山上種滿桃樹，有了桃山之名，此後才有村名。
至於為何偏要種桃……
失明之後看不見，秦明更注重聽覺和嗅覺，春天風吹桃花香的氣息是唯一慰藉。
再之後，秦明經過了解，確認自己穿越，且是穿越到異世界。
這個世界和藍星華夏古代很像。
但又大不相同。
在這個世界，大陸廣闊遠勝藍星，而且沒有任何科技產品，取而代之的是修行法則。
準確形容……
這裡很像華夏古代的洪荒四州。
不同的是，此處世界雖有天庭、地府，有三清道場、聖人強者、西方佛陀，卻沒有與華夏神話故事類似的事迹。
也可能是桃山村的村民所知不多，秦明對外界的了解渠道較少。
言歸正傳。
後來，桃山村的村民陸續不再讀書，有的說是賺了錢去幾萬裡外的鎮城定居，有的說是要去遊歷大周國，看盡天下美景。
但那些村民卻將各自的孩子留下了。
大一些的孩子，正式成為秦明的第一代學生，三年前全部出師。
出師的孩子里，多數資質極佳，且以男學生居多。
年齡小一些的孩子，成為秦明的第二代學生，也都大部分出師了。
只有蘇白辰姐妹三人修行慢些。
現在的第三代學生，同樣是村民們的孩子，可惜這一代學生將成為關門弟子。
隨著桃山村愈發繁榮，外來的村民在此定居，新村民都不願意將孩子們往山裡送。
尤其是村裡的新村民興辦祠堂，在祠堂空房請了大縣城的先生。
村裡有了更正規的學堂、更正規的教書先生，送來秦明這裡讀書的「孩子」就少了。
當然，這是秦明認為的，卻不是真實情況。
真實情況是桃山村的新村民都是凡人，他們覺得桃山邪異古怪，覺得桃山裡可能藏著妖魔鬼怪，所以不敢將孩子們送到秦明這裡讀書。
秦明不知道這些。
「老師~……」
院子里的大部分「孩子」陸續放學。
只有兩個孩子沒走，逗留在院內，其中一個輕聲開口。
「嗯？已經下課了，小彩不下山回家嗎？哦，要是爸爸媽媽不在家，今天就在老師家裡吃午飯吧。」秦明聞聲認出是誰還沒走。
這個女娃娃叫小彩。
大周國的平民，大多沒有姓氏，有姓氏的平民很少。
另一個逗留院內的女娃娃，至今也沒有姓氏名諱，秦明只知道她極其淳樸、善良，還有些貪吃、貪睡，總會在上課的時候睡著。
秦明倒不生氣。
每個孩子都有專屬個性，喜歡睡覺很正常，只要心地不壞就好。
畢竟在桃山村生活，又沒有升學壓力。
這個貪睡的孩子，就是剛才聽故事時最認真的椰羊，處於即將化型的臨界點。
秦明的故事剛講完，椰羊就沉沉睡著了。
她連秦明說下課都沒聽見。
小彩看了眼椰羊，向秦明靠近幾步，猶豫該如何開口。
其實不該用「幾步」形容。
因為小彩的本體是一隻通體絢麗的蟒蛇，上半身已初具人形，如同椰羊一樣還沒法長時間維持人形態。
上半身的小彩，是個14歲少女。
小彩的聲音也比剛纔此間大多數的小動物更成熟些。
下半身是粉色蟒尾，鱗片光滑絢麗，在陽光下泛光。
小彩腰身纖細，當真是蛇腰盈盈一握，雪白的肌膚披著輕紗，青絲飄散、美眸動人。
「老師~……我有個問題……」小彩輕聲細語。
秦明靜等小彩開口提問。
當老師的，最期待能有學生問問題，再為學生解答。
尤其秦明最近很關注小彩，課間休息的時候聽到過小彩和好朋友們聊天，前幾個月還是落落大方，最近卻有些靦腆了。
秦明是過來人。
怎麼說也是二十多歲的青年，閱歷肯定比十幾歲的少年豐富。
秦明猜測小彩或許是少女懷春。
這個年齡階段的少女，無論有怎樣的人生疑惑，能得到心懷善念的長者解惑尤為重要，否則極易誤入歧途。
但令秦明沒想到，小彩的問題無關上午課程，也與初開情竇無關，而是對下課前講述的《西遊記》故事在意。
小彩經過一番措辭，問道：「老師，你講的那隻猴子，生來天賦異稟、氣運無雙、拜名師、修神通，已經是天地間最強大的妖怪。可最終，猴子卻要受人鉗制，還被丟到了八卦爐里，生死難測……世間猴王尚且如此，難道天下的妖族，都沒有好下場嗎？」
一邊問著，小彩眼中閃過凄苦，語氣也逐漸凄涼。
秦明聞言微震。
他知道，小彩是長大了，已經度過啟蒙期。
小彩會獨立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