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第170章 箕子的憤怒
申寨,姬庄以南,淇河以東,殷商為抵制東夷而設的防禦軍寨。
蒼鷹盤旋於懸崖峭壁之上,野菊怒放、青松翠柏掩映其間,紅葉似火,染盡層林。
那日箕子到嘉善殿與帝辛提議后,便前往申寨,一行四人,一連幾日車馬勞頓,不負辛勞,終於抵達目的地。
他這次來就是遵從帝辛的旨意,全權負責此次徵兵的一切事宜,這樣的消息更也一早飛鴿傳書至申寨,告知了雷開雷將軍。
剛剛抵達申寨山腳下,箕子就見到了恭候多時的雷開。
只見他一身銀色鎧甲,身軀凜凜,相貌一般,皮膚偏黑,一雙眼炯炯有神,兩彎眉渾如刷漆,周身散發著萬夫難敵的氣勢。
「末將雷開參見丞相大人!」
雷開上前一步,拱手失禮,嗓音渾厚有力,他話音落,身後的副將與隨從均單膝跪地,向箕子行軍禮:「參見丞相大人!」
「免禮。」
「丞相大人請!」雷開起身,目視著箕子,對身後的石階做了個請的手勢,他身邊的副將與隨從也一併起身退至一邊,為他們讓出了一條通往山上的路。
箕子淡笑了下,隨雷開登上石階。
玄彬、玄武還有一身男裝的古蘇也一併跟了上去。
申寨駐紮在半山腰,雖不是太陡,卻也有幾百米海拔,箕子一介文人,這段陡峭的路途對整日舞文弄墨的他來說,難免有些吃力。
他不禁回眸看看古蘇,她雖著男裝,卻是一介柔弱女流,相比起他男人來說,更加難為了古蘇,此刻還未登上半山腰便已累的氣喘吁吁。
見她滿頭是汗,氣息不均,箕子開口說道:「若是累了,你就先在這歇一會兒,待會兒再去追趕我們。」
他一向都是這樣溫柔,不論對下人還是陌生人,總是如此,可即便古蘇知道這只是他的本能使然,內心裡卻仍舊涌動著一股暖流,更也給了她無邊的動力。
她擦擦額上的細汗,說道:「屬下沒事,丞相大人請放心!」
「沒事就繼續走吧。」箕子很快轉開視線。
不多時,一行多人已經登上了半山腰。
躍入眼帘的是一片新兵操練場,那些奮力操練的士兵們簡陋的連身正規的軍裝與抗敵的兵器也沒有,操練時手裡只是隨便拿著一根樹枝或是木棍。
細看下,那新兵中各個年齡的皆有,大到兩鬢斑白、脊背佝僂,小到稚嫩未脫、瘦小枯乾,拿根木棍都顯得吃力,這樣一隊士兵到了戰場上就等同於是去送死的,根本無法與敵人對決!
看到這樣一幅畫面,一行四人均是一怔,箕子不禁深深擰緊了眉宇,他舉袖擦拭了下額角的細汗,轉眸看向雷開,那雙墨黑的瞳仁噙著幾許悲憤,聲音已有幾分厲色:「這就是雷將軍徵集的新兵?」
雷開見箕子一副柔弱書生的模樣,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眸里似是有著一絲嘲諷漸漸隱去,當轉眸對上那雙墨炯時,眼中的嘲諷很快轉變成一抹關切,卻故意沒有回答箕子的問話。
他恭聲道:「丞相大人長途跋涉來此,定是歷盡辛苦,末將已備好酒饌,丞相大人酒足飯飽之後,咱們再商討此次徵兵事宜,可好?」
箕子絕美淡然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變化,可心裡卻已經暗暗升騰起滿腔的憤懣,他未表態,雷開卻再次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丞相大人請!」
箕子是明白人,雷開雖表面上畢恭畢敬,左一聲大人,右一聲丞相的,可他這種常年征戰沙場的勇士最瞧不起的還當屬他這樣的文人。
而一個文人此次全權負責徵兵事宜,他這個驍勇善戰的英豪卻要屈尊於文人手下,更是對他權威的褻瀆與摧殘,難免會令他不服,因此,箕子的沉默也是在給他一個台階下。
一入軍帳,他看到了一番與外面操練場上的簡陋截然不同的畫面,案几上肥膩的烤雞、全羊焦香撲鼻,正往外冒著滋滋的肥油,美酒香氣縈繞在帳內,鑽入鼻息,令人垂涎三尺。
將領如此肆意地鋪張浪費,究竟要以著怎樣的威嚴統領全軍?又何以服眾?他心中的悲憤正一點點鬱積著,只待爆發的一刻!
這正是他從前不願回歸朝堂的原因,以為自己看不到這些就不會不平,不會憤懣,現在他才知道,這樣的事情很可能每一個軍隊都在發生著,他一定要將這些不良風氣在三軍中剔除乾淨!
箕子緩緩落座,那張一向淡然自若的臉上此刻卻越發陰沉,任誰見了都會不由得心底一顫。
雷開好似未曾瞧見箕子的臉色一般,緩緩舉爵,恭聲說道:「末將略備薄酒,不成敬意,丞相大人請……」
箕子拿起面前的酒杯,垂眸看著杯中的酒液,湊近鼻間輕輕聞了聞,須臾冷嗤一聲:「略備薄酒?」
雷開一怔,卻見箕子又說道:「若這些酒饌依舊寒酸,那帳外的將士在雷將軍的眼中豈不是豬狗不如?」
箕子實在忍無可忍,單手一揮,酒杯應聲摔在地上,香氣撲鼻的酒液頃刻灑了一地,瘦高的身型倏然起身,惱怒地看著雷開,憤懣地說道:「這頓酒饌,我無法下咽!」
說完,箕子憤慨地出了軍帳!
筵席之上,雷開的表情微微變了變,幅度不大,可隱隱看出他眸子里潛在的怒火,面對身份尊貴的箕子,他有萬般不願,卻仍舊要將自己的情緒掩藏好。
他快速整理好情緒,起身踱至帳外,追著箕子的背影道:「丞相大人請留步!」
箕子回身,漠然注視著雷開,憤慨道:「雷將軍,我是來督辦徵兵一事的,不是來軍寨享清福的,雷將軍若是有足夠的錢財可以購置些兵器戰服,好好操練這些徵發兵,不必準備這豐盛的酒饌來討好我!」
「還是……在雷將軍的眼中,我箕子就只是個養尊處優的皇親國戚,只貪圖飲酒作樂么?」箕子厲聲說道,雷開對他督辦此事的成見之深,他清楚的很。
箕子的一番話令雷開啞口無言,他嘴角抽搐了下,雖有不滿,卻依舊陪著笑臉:「末將不敢,丞相大人請息怒。」
「臭小子,你竟敢跑?!」
就在此時,一側突然傳來一陣鬧哄哄的聲音,箕子一行人聞聲看去,只見一名瘦小的身型從操練列隊中跑了出來,他身後追著一名彪形大漢,手裡拿著流星錘,一臉凶神惡煞地注視著單薄少年逃跑的背影,倏地揮出一錘。
箕子一驚,驀然吼道:「玄彬、玄武!」
玄彬玄武同時縱身一躍,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銅錘飛速擲出去時,玄彬倏然攥住了鐵鏈,而玄武則是一把扯開了少年,若不是他們兄弟二人出手及時,那少年定會被擊的骨絡粉碎、五臟破裂而死。
這樣的陣勢可把那少年乃至操練場中的所有新兵嚇了一跳!
雷開見箕子深深蹙眉,遂即板起臉看著那個身材魁梧的校尉,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校尉目露凶光,惡狠狠地說道:「這小子準備逃跑,末將只好行軍法處置!」
雷開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須臾轉眸看向箕子,恭聲道:「丞相大人,這是對逃兵略施懲戒而已。」
未等箕子說話,雷開轉眸看向校尉,厲聲道:「拖出去軍仗伺候,這是在操練場就如此藐視軍法,若當真到了戰場上,豈不是要做了逃兵!」
「是!」校尉領命,就要拉著那少年拖出去。
箕子的臉色越來越暗沉,他厲聲道:「住手!」
他話音落,玄武立刻橫在了校尉與少年之間,面無表情地直視著校尉,那少年趕忙藏於玄武身後,像是一隻受了驚的小貓一樣躲了起來。
許是箕子給人的感覺一向是溫文爾雅的,他這聲怒斥著實令在場的所有人不由得一振!
未待雷開等人回過神來之際,箕子憤怒道:「對於這些老弱新兵,我希望雷將軍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
雷開一怔,不禁重新審視起箕子來,在他的眼中箕子一向溫和謙遜,鮮少有人能見到這樣威嚴肅穆的一面,可這樣的箕子卻也震懾到了他,不得不讓他重新看待他。
雷開低眸,須臾說道:「丞相大人,您大概也清楚這一帶究竟有多少男丁,那些男丁比起朝中吩咐徵召的數量可謂是杯水車薪了,這樣龐大的數量,一時間如何能征夠?」
箕子咬緊了牙根,兩手在身體兩側攥成了拳,待他鬆開緊攥的拳頭后,開口說道:「放那些老弱病殘回去,這次的新兵重新徵集!」
「丞相大人,這……這怎麼使得?」雷開完全被箕子的決定驚了一下,他又道,「若是放他們回去,這次的徵兵任務可就……」
雷開的話還沒說完,便被箕子冷冷地話語打斷,他厲聲道:「雷將軍原來就是這樣哄騙陛下的么?」
這句話一針見血,雷開頓覺語塞,胸口煩悶不已,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他低下頭道:「末將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