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問心
易翩然與季無雙住進信院，確實讓大多數人感到驚奇。所以幾天下來，來信院拜訪的人不少，當然這些人拜訪是假，探聽消息是真。畢竟在俠客山莊，還沒有一個人能讓李寒清如此禮遇，更何況這個人還是個女人。
相較之下，季無雙倒是被搶去了不少風頭。以前他在的場合，人們的焦點幾乎都在他身上，可如今倒好，在這俠客山莊群強環視之下，他的容貌竟成了最讓人忽視的東西。對於這一點，他倒是很有些驚訝，不過這更說明了俠客盟果然不同一般的勢力，不會以貌取人。
“沒有美女環繞周身，不會鬱悶了吧？”
信院裏翠柳成蔭，此時易翩然與季無雙正坐在柳蔭下的石桌上品著香茗納著閑涼。而看到季無雙百無聊賴的模樣，易翩然忍不住打趣他。
季無雙懶懶的看了她一眼，無聊道：“這個俠客山莊可不是一般的悶，如果我在這裏待上三年，恐怕連話都不會說了。”
“李寒清二十幾年如一日，也沒見他變啞巴啊？”易翩然眨了下眼。
“他是什麽人？我自然是不能比的！”季無雙輕嗤一聲。
“你是在鄙視他，還是在鄙視你自己？”易翩然看著季無雙，淡淡問道。
這人似乎總在掩藏自己的內心，可是有時候他的話又透出些許渴盼別人關注的意味，這樣矛盾，卻造就了一個別樣的季無雙。
季無雙沒有回答，隻是舉起手中的茶杯搖晃著，飄渺的眼神仿佛穿透了手掌射向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地方。。
“季無雙，你與李寒清其實可以好好相處的。”易翩然盯了季無雙好久，終於開口說出這樣一句話。
季無雙的臉色立刻變得反感，“你將我拉來這裏，如果隻是為了充當和事佬，我勸你還是算了吧！你並不清楚我們的過去，我們之間的恩怨也不是一兩句話就可以化解的！”
“我是沒問過你們的過去，但我大抵也知道是個什麽情況。”
“你知道什麽？”季無雙放下茶杯，轉而將目光專注在易翩然臉上，他倒是很想知道，她感知到的是一個什麽樣的版本。
“利益，權謀，情愛。”易翩然淡淡吐出三個詞匯。
“？”季無雙繼續盯著她，似乎在等她的下文。
“弟弟的娘親與爹爹是真愛，哥哥的娘親與爹爹是利益。為了大局，爹爹的下屬果斷用權謀埋葬了真愛，卻把利益留下來支撐大局。哥哥成了權謀的受益者，而弟弟卻成了權謀的犧牲品。於是本來同根同源相親相愛的兩兄弟從此走上反目成仇的不歸路，我說的對嗎？”
季無雙濃密的睫毛垂下，眸光暗淡，放在石桌上的手指在微微發抖。
“對。”很久之後，才從他喉間發出這樣一個聲音。
“那麽，弟弟認為這一切該怪誰呢？是那些自作聰明的下屬？還是動蕩不安的時局？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弟弟執意針對哥哥，是覺得哥哥才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嗎？可是當時的哥哥也不過孩提之年，若論罪責，從哪頭數也輪不到他。那麽問題就來了，既然哥哥也不過是被人擺弄的一顆棋子，弟弟為何硬要將他當成下棋人來仇視？”
“你說的對！冤有頭債有主，當初我娘是因為俠客盟而死的，我不找俠客盟找誰？既然他現在是俠客盟的正主，自然要擔起一切的罪責！”季無雙眼神幽暗冰涼，內心深處的黑暗在一點點的向外滲透。
“那麽，姑且不論無辜不無辜什麽的，就當他是罪魁禍首吧！如果他真的願意一肩挑起所有罪責，你打算怎麽做？繼續這麽不冷不熱的煎熬他，繼續這麽不遠不近的折磨他？”易翩然質問。
“折磨？煎熬？這些東西十幾年來跟我如影隨形！我不過小小報複一下已經很小兒科了！”季無雙眼神中突然露出一股被痛苦碾壓過的猙獰。
“既然這麽痛苦，為何還讓它跟著你？”易翩然突然將芊白玉手輕輕蓋在季無雙已經緊握成拳的手掌上。“折磨他，煎熬他，何嚐不是在傷害你自己？”
“笑話！看著他痛苦，看著他難堪我隻會開心！隻會哈哈大笑！”季無雙突然惱怒的抽回手。
“是嗎？那你能不能告訴我，兩年前你為什麽突然上門攪黃了他與唐家小姐的婚事？”
“俠客盟若與萬仞城的兵器世家結了親，豈不如虎添翼？我自然不會讓他們如願以償！”季無雙冷笑一聲。
“說的冠冕堂皇，可是季無雙，你撒謊都不照照自己的臉色嗎？你的臉上可沒有一點陰謀的痕跡！”易翩然竟也是嗤嗤冷笑。
“你！”季無雙立刻瞪向易翩然，可後者似乎根本沒看到他一臉凶惡的表情，繼續發表自己的言論。
“是為了破壞嗎？可我怎麽覺得像成全呢？李寒清根本就不喜歡什麽所謂的唐家小姐，聯姻也不過是一如當年的利益結合罷了！其實你若是真恨他，大可以袖手旁觀！利益結合的婚姻就像一座華麗的牢籠，會生生把李寒清困死！李寒清這人逆來順受慣了，他絕不會反抗的！可你偏偏要去搞破壞，那麽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潛意識裏是想幫他？”
“胡說八道！”
啪！季無雙一掌拍在石桌上，倏然站起身。臉色瞬間變得難看無比。
他會幫李寒清？做夢呢吧？
易翩然沒理會他的突然爆炸，隻是不緊不慢的端起茶杯輕輕啜飲著茶水。
季無雙的呼吸急促且淩亂，顯見他此時內心混亂異常。翩然的言論讓他沒來由的一陣心慌，他在幫李寒清嗎？怎麽可能？他是來報仇的，他怎麽可能幫自己的仇人？
“江湖上流傳著很多版本，你要聽聽嗎？”易翩然放下茶杯，瞥了眼身體僵直的季無雙，淡淡笑了笑。
季無雙沉默不語，隻是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
“有人說，季無雙喜歡唐家小姐，所以在聽聞唐小姐與李寒清定親後，因嫉妒而上門大鬧。”
“嗤！”
“也有人說，唐家小姐根本配不上江湖第一美男子，而所謂的無雙公子醋鬧仗劍山莊不過是一場誤會而已！”
“哼！”季無雙再次冷哼。
“還有人說，季無雙與俠客盟有大仇，所以故意破壞李寒清名聲以伺機後動！”
“這還差不多。”
“差不多嗎？可在我看來，差多了！這不是一出兄弟情深的劇碼嗎？當年的一場利益爭鬥，讓兩個無辜的孩子倍受摧殘，親兄弟反目成仇。可大家心知肚明，這一切不過是造化弄人，真正追究起來，誰又分的清誰對誰錯？你想報複，想疏解心中多年淤積的怨恨，可又覺得李寒清無辜，所以內心開始不斷掙紮。一方麵報仇心切的你不斷用各種苛刻的言辭折磨打擊李寒清，一方麵道德和理智又告訴你李寒清是無辜的，他也是受害人之一！你的內心是傾向光明的，你一點都不恨李寒清！因為在你心裏，他就是你的親大哥！即使當年他的娘親奪走了你娘親的幸福，你也沒辦法將一腔仇恨全部轉嫁到他的身上！承認吧！你恨不起他來，因為他總是一味的退讓，一味的包容，一味地愛護著你，因為他也知道，不管夾雜著多少利益，隔閡著多少仇恨，你始終是他的親弟弟！……”
“夠了！不要再說了！”
季無雙突然一把抓住易翩然的雙肩，狠狠的瞪視著她。
“你錯了！你猜的一點都不對！我恨李寒清！我恨他娘搶了我娘的東西！我恨他占了我的地位，今生今世我隻想讓他痛苦！隻有他身敗名裂了，我才會更開心更痛快！”
季無雙的怒氣大的嚇人，緊緊掐住她肩膀的手好像兩個鐵鉗一般，她想，她的肩膀要淤青了。
待他吼完，易翩然才微皺著眉，平靜無波的昂首對他眨了下眼，道：“好，你恨李寒清，行了吧？我知道了！麻煩先放開我行嗎？我的肩膀要被你捏碎了！”
“你……”
季無雙渾身的火氣一下子泄了個無影無蹤，她這麽長篇大論的揪出他的內心，卻因他的一通怒喝就立刻推翻了自己剛才的言論，她到底有沒有自己的立場啊？
“真的很痛！你要廢了我呀？”易翩然眉頭皺的更深了，側頭瞄了眼自己的肩膀。
季無雙這才鬆開手，悻悻的道：“知道痛，下次就別這麽惹我！”
“我說的是事實，你不承認我不勉強你，可拜托以後別再拿出來騙人了行嗎？你的所作所為與內心背道而馳，這很幼稚好不好？”
易翩然再出驚人之語。
“我幼稚？”季無雙危險的眯起那雙狹長的美眸。
“幼稚的像個孩子，而李寒清卻像個哄弟弟開心的好哥哥！”
“嗤！你在說笑話嗎？”季無雙一臉看白癡的表情。
“我很認真的。”
“很認真的說笑話？”
季無雙再次嗤笑，揮了揮手，道：“翩然，我跟李寒清不會這麽輕易就和解，你就不要白費力氣了！”
橫阻在他們兩人之間的東西太多了，除了仇恨，還有無數大大小小的責任，所以各自背負著沉重負擔的兩人，想要彼此貼近是不容易的。
易翩然皺眉沉思，季無雙的話讓她陷入了思考之中。對啊，如何卸下他們身上的重擔，讓彼此心靈碰撞，的確是個大難題啊！
她要怎麽做，才能成全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