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1 放手
「我沒事。」
鳳無憂冷漠地拂去了雲非白遞來的手,她雙手扶肚,輕聲安撫著愈發焦躁的狗蛋,「別怕,驚雷而已。」
雲非白原以為鳳無憂是被火銃所傷才驟然跪地,嚇得三魂去了七魄。
但見她毫髮無損,這才安下心來。
反觀烽火台上,除卻尚未被雨水澆滅的烽火,僅餘下一地的死屍。
「怎麼回事?」
「莫不是諸天之神發威了?」
烽火台下,一眾將士慌不擇路,誤以為天神震怒,降罪於眾,才使得烽火台上的百餘將士死於非命。
他們不知道的是,雲非白從柳燳那得到的火銃改良圖,早早地就被鳳無憂動了手腳。
從明面上看,這批火銃連發速度大有提升,軀幹亦輕盈了不少。
但只要沾到水,極易啞火不說,還會因觸動反向開關。
故而,烽火台上的雲秦將士,均是因為鳳無憂在火銃改良圖上蓄意添置的反向開關,陰差陽錯地打中了自身,身死命殞。
「為什麼會這樣?」
雲非白怔怔地望向高台上傾灑而下的血水,震驚之餘,徒剩滿懷的虧欠。
他愣愣地杵在暴雨中,任由雨水模糊他的視線,暈透他魅紫色錦袍上的猙獰血跡。
平心而論,他很慶幸鳳無憂並未被火銃所傷。
可與此同時,他也很痛心。烽火台上的將士,純粹是因為他的疏忽,喪的命。
數月前,雲秦軍機處重臣曾告誡過他,火銃改良圖上有幾處設置看上去十分蹊蹺且多餘。
不過因為戰事吃緊,雲非白得知改良后的火銃連發速度大有提升,便打消了疑慮,尚未經過大規模試驗,就下令緊急量產。
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一時疏忽,會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
「怪本宮,久居高位,麻痹大意,敗於安樂。」雲非白神情寥落,眉宇間透著化不開的憂鬱。
鳳無憂抬眸,冷冷地掃了一眼從高台上傾溢而下的血水,薄紅的檀口微微翕動,「人若犯我,我必躬身誅殺之。」
轉瞬,她又收斂起眸中的殺意,溫柔地撫摸著躁動不止的凸肚,緩聲道:「別怕,娘親只是在教訓壞人。」
「無憂.……」
磅礴大雨中,五感六覺盡失的君墨染憑著心中的執念轉醒了過來。
他艱難地半坐起身,透過細密的雨簾,得見鳳無憂正狼狽地跪在暴雨中,方寸大亂。
五感六覺漸漸回攏之餘,他大腿上深可見骨的刀傷又開始興風作浪。
他頗為費力地站起身,正欲朝鳳無憂飛奔而去,可負傷的腿好似被刀戟攪得稀爛一般,疼得他冷汗直冒。
雲非白見君墨染乍然轉醒,神情愈發寥落。
他單手緊捂著胸膛上汩汩湧出的鮮血,猝然轉身,蹣跚而去。
尚未奔逃的雲秦將士闊步跟上,欲給搖搖欲墜的雲非白搭一把手,「太子殿下,你的傷勢……」
「沒事,死不了。」
雲非白話音一落,便精疲力竭地倒在雨地中,任由冰冷的雨水沖刷著他毫無血色的皮膚上。
他母妃病逝的時候,他強忍著眸中盈盈打轉的淚水,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唯一疼愛他的人走了,他更要堅強地活下去。
後來,他最心愛的小馬駒被雲閔行射殺時,他已學會了喜怒不形於色。心裡再難過,也只是神色淡淡地為它刨出一方凈土。
再後來,他在疆場上被敵軍砍成重傷的時候,那雙曾被譽為「天神之眼」的深邃紫眸中除卻噬骨的恨意,再不見其他。
可此時此刻,雲非白卻蜷縮著身子,像個無助的孩童一般,歇斯底里地放聲大哭。
他心中的弦,在鳳無憂準備以命相搏的時候,就已崩斷。
之所以強忍著悲慟,只是想親眼見她安然脫險。
爭了一輩子,他終究還是輸得一塌糊塗。
君墨染本可以趁勢將雲非白殺之而後快,不過此時的他已無暇顧及其他。
他吃力地拖著負傷的腿,一步步挪至鳳無憂跟前,輕輕地將渾身冰涼的鳳無憂攬入了懷中。
「對不起,是本王拖累了你。」
「墨染,你.……」鳳無憂沒料到舊疾複發的君墨染這麼快就轉醒了過來,震驚之餘,心中滿是狂喜。
君墨染孔武有力的雙臂緊緊地箍著鳳無憂依舊纖瘦的身體,滿是歉疚地道:「讓你久等了。」
鳳無憂搖了搖頭,輕展笑顏,「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你能回來,就好。」
無意間,她瞥見他腿上深可見骨的刀傷,月牙般彎起的眼眸驟然蓄滿了水汽。
她急得不知所措,忙以雙手捂著近乎被雨水泡爛的傷口,「你是蠢豬嗎?明知雲非白早已設下埋伏,為何還要孤身來闖?」
「本王若是蠢豬,你是什麼?豬婆?」
君墨染颳了刮她的鼻子,寵溺笑道。
「爺才不是。」
鳳無憂如是說道,正欲著手處理君墨染腿上尤為棘手的傷口,身下又湧出了汩汩熱流。
她身子一僵,心中甚是惶恐,卻不敢表現出來。
畢竟,君墨染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萬一,他再因舊疾而傷,後果不堪設想。
君墨染察覺到鳳無憂面上一閃而過的恐慌,旋即又發現他月白中衣上斑斑駁駁的血跡,意亂心慌,「怎麼出了這麼多血?」
「大概.……是動了胎氣。」
「本王該做些什麼?」君墨染神情凝重,緊張地不知如何是好。
鳳無憂迷茫地搖了搖頭,「爺也不知道。」
君墨染強作鎮定,努力地回想著自己曾閱覽過的相關書籍,但回想了大半天,亦不知該如何緩解鳳無憂的癥狀。
他手足無措地抱著通體冰涼的鳳無憂,沉聲問道:「疼不疼?」
「疼。」
鳳無憂傾身埋於君墨染胸口,終是在他堅實的懷抱中袒露了心中顧慮。
她以手掩面,聲色哽咽,「爺好怕,好怕狗蛋會出事。」
「再堅持一下,你和狗蛋一定不會出事。」
君墨染打橫抱起血流不止的鳳無憂,全然無視了大腿上可怖的刀傷,疾步往東臨京都的方向走去。